數九寒冬,吐氣成霜。
地面凝結了厚厚一層冰塊,因為天氣寒意頗重,來往行人腳步匆匆,皆欲趕回家中,燃起焦炭以驅散寒氣。城門樓下,有一渾身臟污的乞兒,寒風凜冽之下,只著春日單衣,外露的十指早已經被凍的通紅發腫,小乞兒整個人依偎在冰涼的墻壁上,長而微卷的眼睫上,掛著幾顆厚厚的雪粒子,身子一動不動是昨晚下的那場暴雪。
偶爾有行人途徑小乞兒的身邊,見此境況,默默搖首嘆息。
這孤苦無依的小乞丐,連凍死在路旁,都無人為他收斂尸首。
不知過了多久,蜷縮在路旁的蕭與璟睜開了眼睛,附著在他眼睫上的雪粒子不曾抖落,隨著他眼睛的張合,融化成水滴,沒入蕭與璟漆黑的眸子里。這般寒冷的天氣,連看守蕭與璟的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想必是躲在哪個犄角旮旯,用乞兒們討來的銀錢飲酒暖身去了。因為長久地跪坐在地上,蕭與璟連站直身子,都有些微微發抖。
想起茶舍中人提起的傳說,他咬緊發抖的牙齒,朝著護城河的方向跑去。
那里是他唯一知道的,四通八達,能與湖泊江河相互連接的水澤。
蕭與璟站在護城河前,河面前幾日還結著冰,如今冰面被敲碎,漂浮在河面上。蕭與璟從護城河的倒影中,看清楚了自己如今的面容,瘦骨嶙峋,臟污不堪,是個旁人見了都要避而遠之的乞丐,這樣的他,普通人尚且會嫌棄,更何況久居在深海的鮫人一族。蕭與璟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河水,仔細地為自己清手凈面。
再看河中的倒影,他仍舊是過于消瘦的模樣,唯有過于白皙的肌膚,和大而漆黑幽暗的眸子,與他乞丐的身份不相匹配。蕭與璟不知道該如何向鮫人祈禱,只能從腦海中撿起曾經的拜佛祈福的記憶,像模像樣地祈求著,心中默念:若得以見小鮫人一面,得以擺脫此等困境,定然用盡余生,報答小鮫人的恩情。
蕭與璟虔誠地等待著,良久后,睜開雙眸,卻只感受到四周的萬籟無聲,和撲打在臉上如同刀割的凜冽寒風。
無人回應。
蕭與璟的心中,出乎意料地平靜,他甚至生出了一種詭異的念頭:本該如此,不是嗎他一個被生父母拋棄的無用人,又怎么會讓小鮫人側目。之前種種,莫不是在癡心妄想而已。
望著平靜無波的護城河,蕭與璟心中微動,他輕抬起腳步,朝著一無所知的河水走去。
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傳來異響,蕭與璟連連后退兩步,不慎跌倒在水中。他來不及苦惱,本就單薄的衣裳沾染了河水,他該如何熬過這個冬日,此時蕭與璟的全部心神,已經被河水中的身影牽動,他漆黑的眼眸,滿是不可置信。
竟是鮫人
上身似人又非人,蕭與璟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如同眼前的鮫人一般,肌膚白皙,仿佛月光傾瀉而下,烏發如墨,如同翻滾的波浪般垂在她略顯消瘦的肩膀后。下身是極其曼妙的魚尾,是如夢似幻的銀藍色,在河水中輕輕擺弄著,叫人覺得這狹窄的護城河,怎么能配的上如此高貴的鮫人。
更讓蕭與璟詫異的是,這小鮫人果真是“小”,只瞧年紀看起來比他還要小些。如此這般,當真能救他脫離困境嗎
寶扇雙眼懵懂,濕漉漉的眸子中盡是茫然,她本在深海寢宮中悠閑度日,卻突然聽到有人祈愿,接著便出現在這片水澤中。
看著眼前瘦小的蕭與璟,寶扇心思微轉,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人定然是她的祈愿人,自己若是想重回深海寢宮,定然要讓這人心甘情愿,自覺圓滿。在鮫人一族中,寶扇年紀雖小,但比之其他年長的鮫人,更能揣摩人的心思。她可不是那些傻乎乎的鮫人前輩,懵懂無知,被貪婪的祈愿人一再哄騙,最后傷痕累累,被利用殆盡。
她輕聲道:“你是我的祈愿人嗎”
寶扇的聲音綿軟輕柔,如同天籟之音,讓人自慚形愧,蕭與璟緊緊抓住衣裳下擺,低聲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