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明明很明亮,但它并不一定會招搖天地間每一人。
月越明,陰影也越濃黑,徐少威站在陰影里,看著那兩個人從陰影中走進月影下,站在路燈光里。
走在前面的人一直在嚼口香糖,頭上染著一撮紅毛。
徐少威曾經跟他們講過,做這行就要將自己隱藏在人群中,那才是聰明的。他們聽過他的建議,卻還是變不成聰明人。
“徐警官,晚上好啊。”先開口的反而是走在后面的毛寸頭,他穿著件香江每個男人都有一件的黑色夾克,微微勾著頭,雙手插在兜里,讓人無從判斷兜里手中是否揣著什么兇器。
這個人聰明一些。
“說好了再也不見。”徐少威越過兩人,想要擦肩而過便既再不相見。
兩人專門來見他,怎么會讓他這樣走掉,便狗皮膏藥一樣跟在后面。
“要過年了。”黑夾克跟著徐少威走進樓棟,跟徐少威一樣歪頭打量睡得迷迷糊糊的看更老人。
“兜里沒有錢啊,怎么過年吶”另一人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跟著走進電梯,站到徐少威另一邊。
他打量電梯廂,又笑著評價“你住的環境倒是很好的嘛。”
徐少威按下自家樓層鍵,并不講話。
這時已經很晚了,沒有其他鄰居使用電梯,三人順暢抵達目標樓層,徐少威一步踏出,另外兩人便亦步亦趨跟上。
開門鎖后,徐少威從鞋架上取下兩雙拖鞋丟在身后兩人面前。
兩人顯然沒有進屋換拖鞋的習慣,但看了眼徐少威的后腦勺,還是忍著不耐煩踢掉腳上的臟鞋子,趿拉上拖鞋。
徐少威只倒了兩杯水,全部推到坐在餐桌邊的兩人面前。
“我說過只做一單,你們又來找我干什么”
“錢都花光了嘛,要過年了,總要吃點好的吧”口香糖轉頭打量過徐少威雖然空蕩但十分整潔干凈。冷色調的窗簾、冷色調的沙發、冷色調的一切口香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的錢倒好像還沒花盡嘛。”黑夾克端起水一邊喝一邊也在打量四周。
徐少威摘手表的動作頓了下,轉頭道“什么事,說吧。”
“再干一票吧,最后一票。賺到了,我回元朗養老,他去福田找他的相好。你也能換個更好的地方住,對,再買輛好車。”黑夾克放下水杯。
“我不做了。”徐少威站在桌邊,雙手插進褲兜,低頭看兩人。
“喂沒有你的槍和你的策劃,我們倆恐怕成功不了。做兄弟吶,最重要的就是講義氣啦。”口香糖聲音不自覺有些拔高。
“我說過,我不會再做。”徐少威聲音不帶情緒,只涼涼堅持。
“總不能看著兄弟沒錢過年,受凍受餓吧”黑夾克嘿嘿一笑。
“收手吧,現在警察盯得很嚴。像報業常提到的女警破案如神,很猛的,連劫王都死在她手里。最近度販也被一鍋端”徐少威垂眸,似乎想到什么。
“你把他們干掉不就好了你又不是沒殺過警察。”黑夾克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仰起下巴鼓動道。
徐少威面色忽地一變,淡漠的眼神瞬間轉寒。
“徐警官,你別忘記你做過什么啊。”口香糖不懷好意道,“讓你的警察同事知道了,他們會怎么看你啊”
“”徐少威揣在兜里的手指搓了搓,挑眸望向兩人,眼神似淬了毒,“好吧,這是最后一次了。”
“好兄弟,就知道你可以”黑夾克伸拳在桌上一錘,喜笑顏開,“沒問題,這一單之后,我們絕對再不聯絡。”
“我策劃一下目標,跨年當夜11點,老地方,一起聊一下對策。”
“沒問題,不見不散。”黑夾克說罷站起身,“那這么晚了,我們就不打擾了。”
“嗯。”徐少威點點頭,看著兩人自行走到門口,換鞋離開,他始終未動過一下。
門被從外面鎖好,砰的一聲。
徐少威仰起頭,盯視房頂吊燈,盯到眼花,才閉上眼。
幾分鐘后他走到門口,嫌棄地捏起兩雙拖鞋丟進垃圾桶,連同那兩個他們用過的杯子,一道丟棄。提起垃圾袋,抽緊收口,系死后丟到門外。
折回后,他好好洗了洗手,才去沐浴洗漱。
擦干短發,他穿著墨藍色的毛拖鞋,裹著白色浴巾拐進臥室。
坐在床上靜思了一會兒,徐少威手指摸向床板下方。指尖與那把藏起的槍只有幾厘米遠,另一手攥成拳,他深吸一口氣,終于彎腰伸臂將槍撈在手中。
摸了摸有些舊的槍身,上面斑駁著許多磕碰痕跡。
咔嚓卸下彈夾,里面還有兩顆子彈。
輕撫過彈身,他又將槍托推回去。
抽出床頭柜抽屜,仔細將槍口朝向床的反方向,小心將之放好。
將抽屜緩慢推回原位,他手掌壓在床頭柜上,又坐了好久,才拉滅床頭燈。
深夜,他睡相很好,老實躺平在被窩里,雙手置于小腹上,好像睡得很沉。實則卻不然,夢里盡是破碎的痛苦、不甘、血腥和仇恨。
那是他從不曾對人言的記憶暗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