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錄像店時,他有點恍惚。
不小心撞到路人,當對方回頭咒罵時,他攥緊了兜里的金屬家伙。
路過燕窩糕鋪攤,駐足被驅趕時,他沒有窘迫地逃走,而是站在原地,冷著臉與賣糕事頭對峙。直到對方嘀咕著“不買又不走”避開他視線,錢貴邦才抬步離開。
每一步邁出,兜里沉甸甸的家伙都會來回晃蕩。
回到租住處的小巷,放眼前方,臟兮兮的巷弄,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有新的酒鬼嘔吐物和垃圾,住戶老太們卻并不嫌臟怕臭,仍在每個不下雨的日子將衣服晾在支出窗口幾米的架子上,將本就不透光的巷子遮得更潮暗。
他一腳踏進去,走上放滿雜物廢品的樓梯,手掌壓在扶手上,印下一個清晰手印。
想到包租公的嘮叨和咒罵,他胸口忽然滾燙起來,不似以往的煩悶懼怕,竟有些期待
他攥緊兜里的槍,忽又轉身,跑出樓道,跑出小巷。
破天荒的,他掏光兜囊,招了個雞。
提褲子的時候,樓鳳摸到他兜里的鐵家伙,問他是什么。他身體里某種陌生的情緒忽然覺醒,人生中第一次對他人動粗。
一腳踹開樓鳳,他不耐地嘟囔“管你屁事”
走出樓鳳的蝸居,他穿過小巷,忽然覺得胸臆開闊,無窮郁氣盡消,喉嚨里逸出一串笑,巷邊住戶推窗罵他擾民,他便高仰起頭大聲回罵。
從沒有過的暢快。
元旦那天,他聽到滿城煙花炮竹聲。
“砰”
“砰砰砰”
“呲嘭”
巨響混著炸開在頭頂的火光,連天都難看到的深水埗逼仄棚屋下,居然能看到璀璨的煙花。
錢貴邦伏在籠口般的小窗前,仰頭看樓間縫隙一線天上閃爍的光點,聽到屋外包租公和其他租戶聊天時對他不住口的抱怨,便忍不住想象,兜里那家伙壓在包租公太陽穴上,如煙花炸響般砰的一聲,腦花崩裂,再沒人伸手跟他討錢。
世界變得清靜,他也一身輕松。
倒在籠屋中占了四分之三的單人床上,他第一次幻想自己擁有無上力量,得到財富、女人,豪屋豪車應有盡有。
元旦后的一周內,住在福榮街的佝頭邦在士多店賒了5單,在小吉面鋪賒了9單,買了8張彩票,在龍福電玩賒了2單
大家都說,往日夾著尾巴生活的佝頭邦好像變了個人,不僅走路會抬頭看人了,還敢賒賬了。
誰要是像以前那樣罵著他催賬,他罵人的話比最爛口的小阿飛還要難聽。
佝頭邦沒有發財,短工有一單沒一單地賺錢,還是那么窮。那為什么他忽然變了呢不會是要發瘋了吧
無解。
他們沒有人是佝頭邦的朋友,甚至連佝頭邦到底叫什么邦都忘記,只記得這是個在這片區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他微不足道到,大家對他變化的討論也只就那幾句,除了催債時罵他外,仍然沒人關心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于是,連這個人越來越兇橫,街坊們看在眼中,依然漸漸習慣,變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