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盈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是從未有過的暢快。
屋內的女醫對韓盈的突然離去都有些奇怪,這么大的事情,不應該全部講清楚再走嗎這次怎么走的這么急,都傍晚了,也不可能有別的事情要做啊。
不明白的于秋率先追了上去,有機會還想問清楚的常宜緊跟在于秋后面,管理醫屬賬目的楚田也不得不起身,夏末左右看了看,發現范香向她搖了搖頭,也是,她們都不屬于醫屬,壓根沒有競爭的資格,比起來醫曹,做個跟著去的女吏更有可能,可俸祿到底能定多少還不清楚,太低的話還不如留下呢。
而如鄭護理這樣的學徒,也同樣開始發愁,過去應聘醫曹的女醫最后會是誰要是醫屬內部走人,她們競爭上崗,很大可能從本縣當女醫,這可比外出它縣好得多,可要是鄉下,那醫屬里不知道還要熬多久才有可能轉正,還不如出去闖闖,就是前期可不好熬
剩下的女醫們的心思各異,暫時沒有行動,追過來的只有于秋常宜和楚田三人,她們驚訝的看著韓盈失態的狂笑,完全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高興。
于秋忍不住開口問道“醫曹”
“別說話,我在想事情。”
韓盈制止住她們打擾自己的思緒,她看向天邊,落下的夕陽將整片天幕染出大片大片的紅霞,這景色絕美,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東河村的實驗,已經證明了做為女兒的女性,能夠獲得家庭支持,組建以女性為主導的家庭模式,這其實就是在撬動父權和宗權的根基,只不過更加隱蔽,同時對國家無害不說,還有益。
但這種模式有兩個非常危險的點。
一,普通妻夫二人沒有農田,或者說只能擁有少量的農田,主要依靠半第一產業和半第二產業的結合體,抗風險能力差于有田地農戶的同時,還非常需要農業支撐,這使得她們的數量不會多,同時又極度依賴經濟繁榮、社會穩定的環境。
二,現在女兒們占優,是韓盈刻意制造的優勢,替換低層女工的難度并不高,兒媳們幾年內就能熬夠時間,而崗位是有限的,甚至,養雞場,蚯蚓田這種同樣是體力勞動的工廠,男性替換起來她們實在是太有優勢了,爭奪戰遲早會展開,處于體力弱勢和面臨生育成本的個體女性,太難守住自己的職位,
一旦女兒們無法維持價值優勢,能夠被替換,那哪怕不是男人,是媳婦,父母也會迅速倒戈,重新恢復嫁娶,緊接著,由家庭推至社會的男尊女卑模式繼續穩若金湯,而這絕不是韓盈想看到的。
可她最頭痛的點,就是目前還沒有摸索出能在家庭陣地中守住女兒們的權益辦法,也無法總結成往外復制的經驗。
現在,韓盈終于想到了。
以性別建立起來的組織,姑婆屋也好自梳會也罷金蘭姐妹乃至行業協會都行,總之,它得脫離以家庭為單位的基礎農業,利用技術,通過各種商業產生不錯的經濟效益,搶占小家庭種田外的其它社會工種資源,而不是將局限在家庭內部,以女性的短處應對男性的長處。
當然,這種搶奪不能只局限于商業百工,要快點滾雪球往上走,家庭社會官場女性必須占據足夠的位置,三者互相依靠,缺一個都得涼,畢竟現在已經是公元前一三七或者是三六年反正竇太后快死了,儒家將要上臺,還有該死的漢武帝即將持續發動戰爭,再不努力,等儒家三綱五常死推下來混合著商業經濟崩潰,她將不會再有機會了
想到這里,韓盈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她為什么那么急迫,下意識想要逼迫、命令女醫們,不能后退,必須堅守女醫體系。
這是漢代的姑婆屋,是滾雪球的根基所在。
潛意識對社會的理解和過往的經驗,讓她準確的挑出了正確的道路前行,但那時還沒有這么清晰的認知,只是走一步算一步,而現在,雖然目前好像女醫在往外走,似乎全都欣欣向榮起來了,但它其實已經在失控的邊緣徘徊。
女醫們是依靠醫術立起來的松散組織,她們追求利益,卻沒有非常清晰遠大的奮斗目標,只是隨波逐流,有官,她們做,沒官,那就呆著,還缺乏更高級別的,女性命運共同體的意識。
這點不怪女醫,是韓盈的問題,她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呢,上哪兒灌輸給女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