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對面的平婆同樣年齡大了,覺淺,聽見動靜,人便睜開了眼。
相較于錢纓,她平日里還要多做些粗活,指使下人來回走動,身體還算康健,沒有因突然降溫而感冒,就是身上涼颼颼的,她掙扎著起來,急切地問道
“主母怎么了”
“阿母昨夜受了涼,高燒不止,得想辦法降溫。”
這幾個月,顧遲一直在醫院做雜事,耳聞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物理降溫的辦法,他道
“平婆,我去打盆冷水過來,你給阿母擦頭,記得把布巾擰干,莫要讓水流進頭發里。”
“好,好,我這就起來”
平婆立刻答應,也不顧天寒地凍,手指冰涼,把布巾擰得極干,疊好了,貼在錢纓的頭上。
冰冷的刺激下,錢纓總算清醒了些許,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沙啞著嗓子喊道
“渴”
“我在,母親別急,水這就來了”
顧遲也沒閑著,他知道高燒之人容易口渴,而多喝熱水,也有助于緩解高燒,早就已經燒起來熱水,不多,燒得也快,和昨日燒過放涼的水一摻,正好入口。
試了試溫度,覺著合適,顧遲便端著碗進來,先放在一邊,將乏力的母親扶起來,坐在后面,讓母親依靠在自己身上,再拿起水碗,慢慢喂給她。
一碗熱水下肚,錢纓總算是緩過來幾分,她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撐不過去了。
就一場冬寒而已,年輕時那么多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怎么這么簡單的一道坎,她就過不去呢
她還沒有見女兒當上大官,沒有見兒子娶妻生子啊
說不出來的悲愴與不甘縈繞在心頭,錢纓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她攥緊兒子的手,盯著他的面孔,久久不曾移開。
良久,錢纓才道
“母親覺著好多了,我記得家里還有臘肉,遲兒,去給我煮碗肉湯,喝了之后,我應該就能好了。”
顧遲沉默片刻,應道“好。”
一碗熱水和涼巾帶來的效果,并不能抵御外界的嚴寒與身體上的高燒,同樣,肉湯也不會有太多效果,畢竟,母親做了十多年的官夫人,富貴中養出來的身體,沒有普通百姓用性命篩選出來的強大自愈能力,不吃藥,換個更舒適的環境救治,以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延緩死亡的時間,最終還是會出事兒的。
她這么說,只是不想讓顧遲做傻事。
暗示皇帝將死,幼子繼位,衛大將軍與韓刺史一人掌權、謀逆的箴言,既然已經被陛下提前發現,那必然會尋個妖言惑眾的罪人出來。
做了那么多年官夫人的錢纓清楚,這種事情,有沒有證據不重要,只要上面的人認定,那就算什么都沒做,也會成為妖言惑眾的罪犯。
不想被隨手抓出來頂罪,那就別冒頭
這是保全顧遲的最好辦法,可身為人子,顧遲又怎么能看著母親在這里活生生地等
死
那可是護了他一十年安穩的母親
喂完肉粥,哄著母親睡下,確定時間差不多的顧遲,從隱蔽的角落里摸出來兩塊碎金,塞到懷里,他看了看平日里常戴的,用來遮蔽視線的帷帽,猶豫片刻,還是沒有拿起來,就這么走出了家門。
人是一種適應能力很強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