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平安大大方方邀請師雁行她們去做菜,雖未刻意聲張,但當時正在吃飯的黃兵還是聽見了。
整個過程,他的表情都很豐富。
但沒吱聲。
第二天到底還是忍不住,來吃飯時說了句很熟悉的臺詞“去縣城,你不怕嗎”
師雁行看了他一眼,“為什么怕”
上次買騾子后,大家無意中說起以后去縣城發展,他也是這個反應。
黃兵似乎對縣城有種很特殊的感情,既向往,以至于時不時自動提及,可又怕
不光他自己怕,還驚訝為什么別人不怕。
這話把黃兵問住了。
他舉著個鹵蛋愣在當場,嘴巴蠕動幾下,似乎想說什么,可到底沒開口。
晚上回家,黃兵躺在炕上,雙手墊在腦后,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盯著房梁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妻子沐浴完回來,坐在梳妝臺前梳頭。
黃兵好似終于回神,“咱們說說話。”
對方頭也不回,“說唄,我聽著呢。”
黃兵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忽然說“我琢磨等忙完了這陣子,就去縣上看看。”
黃妻梳頭的動作一頓,怔了下,然后從鏡子里看著他笑,“想開了,不怕啦”
黃兵相牲口的本事是出了名的好,早年曾有縣上好大一家車馬行來邀請他,但黃兵琢磨了幾天,只道在這里待慣了。
其實是沒敢答應。
對方非但沒氣惱,還夸他重情重義,臨走前又說只要想,隨時可以去城里找他。
黃兵被妻子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騰出右手來,捻了她背后垂下的一縷長發,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原本還在踟躕,可如今看一個黃毛小丫頭都那么有干勁,天不怕地不怕的,突然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怎么越活越倒退”
或者正是因為他一把年紀,有家有室有兒有女,才不敢輕易變動。
黃妻三下兩下梳完頭,爬到炕上去,挨著他躺下,饒有興致的問“你說的可是這幾日頻頻提及的賣大碗菜的小姑娘”
黃兵嗯了聲,把前幾日買牲口以及今天鄭平安邀請她們娘們幾個去家里做菜掌勺的事兒說了。
黃妻聽罷,十分感慨,“可真了不得”
才十來歲就有這樣的本事和膽量,以后長大了還不得成精啊
“當年我想著,如今咱們的日子也不算難過,這邊車馬行上下又都器重我,可若去了縣城呢那邊地界大,想必能人也多,若真去了那邊,還能有我說話的地兒嗎”黃兵緩緩道。
縱然有,恐怕也做不到像在鎮上這般說一不二。
黃兵記得自己年輕時也曾想過要出人頭地,去大省府,見大世面。
那時的自己野心勃勃,像一頭小牛犢子,憋著一股勁到處亂撞。
可大約是鎮上的太平日子過久了,周圍的人吹捧久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份雄心壯志就漸漸消磨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
小牛犢被上了鼻環,怯懦了。
所以當年輕時求而不得的機會突然降臨,黃兵第一時間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激動,而且恐懼和茫然。
對,就是恐懼,就是茫然。
他實在已經安分太久了,不敢,甚至不想面對可能存在的落差和丁點兒風險。
寧當雞頭,不做鳳尾。
黃妻認認真真聽他說完,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