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笑道“好,我信得過你,不過我也不是一味和善的。”
說得不好聽一點,她就是個資本家哪怕“達則兼濟天下”,可這會兒不是還沒到那個高度么自然自保為上。
秀兒能改自然好,改不了,大不了換一個,替補人員多的是。
她又不是圣母,該強硬的時候必須強硬,沒什么可遲疑的。
倒是胡三娘子方才說的話引起師雁行的興致,過去問“三娘子以前”
胡三娘子倒不扭捏,也覺得這事兒沒啥不好出口的,一邊搗奶一邊道“我上頭好幾個姐姐,下頭兩個弟弟,早年爹娘想把我賣了給弟弟換彩禮,叫我聽見了,在家里一頓打砸,又跑去村口喊冤,鬧得十里八鄉都知道,弟弟的親事也做了蠟。”
戴著口罩,她的聲音有些悶,但情緒非常平靜,像在訴說一段平平無奇的八卦。
其實鄉間“賣”女兒給兒子換彩禮的事屢見不鮮,但好歹都有塊遮羞布擋著,胡三娘子這么一吆喝,誰都知道這家要賣閨女了,簡直把幾家人的臉都扯下來摔在地上踩。誰還敢在這風口浪尖上結親
又沒有天災,冷不丁賣閨女,這事兒擺到明面上是要給人戳脊梁骨的
氣得村長和族長都跑到門上罵他爹娘丟人,又強忍著安撫三娘子。
胡三娘子知道,他們固然氣自己的爹娘,但更氣自己“不懂事”。
女娃嫁誰不是嫁非鬧成這樣,日后誰敢要
她不服。
憑啥
女娃不是人么
“要么認命,要么就往大了鬧,”胡三娘子輕飄飄道,“反正死都不怕了,也沒什么不能的。鬧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反而不敢怎么樣。”
牛奶桶隨著她的搗動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不斷濺起白色浪花,原本純白的奶漿逐漸結塊,似乎有什么要在歷經百般捶打后破繭而出。
師雁行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著。
她已經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成為相撲手了。
相撲需當眾除去上衣,只圍住胸部,做了這行的女人,就相當于親手斬斷了嫁人的可能。
“掌柜的覺得我想留下,是不是因為貪吃”胡三娘子忽然問。
師雁行想也不想點頭。
這還用問
店里誰吃得最多你自己心里沒點數
不信回頭看看碗柜里的餐具,一堆碗里夾著的盆是誰的
胡三娘子“”
她臉上難得泛了點紅,梗著脖子道“那都是小事”
師雁行斜眼瞅她。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對視片刻,都噗嗤笑了。
胡三娘子笑了一回,彎腰將桶里的黃油塊撈到紗布里,師雁行順手幫了一把,兩人各持一頭擠了一回水,然后
放到木格子里壓起來。
不一會兒,殘存的乳清就順著木格子的縫隙滲出來,滴滴答答落到下頭的陶盆里。
這也是好東西,不能浪費了。
滴水聲持續了好久,似綿綿不絕的春雨。
陽春三月,萬物復蘇,墻外大道上栽種的幾株大柳樹萌出細嫩的尖芽,已是郁郁蔥蔥,滿目蒼翠。
胡三娘子直起腰來,看著陽光從日益繁茂的枝椏間漏下來,攏成一道道絢爛的光柱。
她摘下口罩,用力吐了口氣,“在這里我覺得自在。”
她覺得這個小掌柜跟外頭大部分人都不一樣,小小的身軀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像一只永不停轉的陀螺,滴溜溜往前走。
胡三娘子有點好奇,好奇這只陀螺究竟能轉到哪兒轉到什么時候
她想親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