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剛上去沒多久就爆發出一陣哄笑,也不知哪個學子來了一嗓子,“你們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在座的都是什么人,竟就這樣冒冒失失扎進來還不快出去,莫要污了我們的學問”
下頭大堂內的客人們也有笑的,也有嘆的,也有氣的,還有說那幾個上去的人沒眼色的。
大堂內的伙計聽了,忙一溜小跑,沖上去勸和。
田頃皺眉,見方才那幾個人面皮紫漲,非但飯沒能吃一口,反倒被人灰頭土臉攆下來,十分狼狽。
“幾位且住,”他忽然出聲叫住對方,“這酒樓既然開在此處,就是與人買賣的,斷然沒有把客人往外攆的道理幾位兄臺若不嫌棄,且在我這里吃喝”
那幾人卻羞憤異常,扭著臉拱手謝了他的好意,大跨步出了聚云樓。
不多時,伙計自二樓下來,上面也漸漸平息,只偶爾夾雜著兩聲議論傳出。
“如此市儈之徒,竟妄圖與我們同坐”
“張兄說的極是,那銅嗅味我隔著三丈遠,便覺得嗆得慌”
“哈哈,我看他剛才還想搭話呢”
田頃冷笑出聲,圓潤的下巴跟著抖了抖,徑直起身,撩起長袍上去了。
他步伐沉重,走起來動靜甚大,還沒露頭眾人便已聽見聲響,紛紛回首來看。
見他也是文人打扮,又面生,倒都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上前詢問他名諱。
田頃不欲與此等沽名釣譽之輩深交,只敷衍道“一個俗人罷了,只來貴寶地探親,無意中聽說一位方舉人學問甚好,特來討教一回。”
眾人一聽,齊齊扭頭去看窗邊的中年男子,笑道“方兄之美名果然傳播四方。”
田頃看那方舉人,四十上下年紀,典型北方人長相,身材高大發密眉濃,一身衣料也頗考究,但這么看著倒有幾分一表人材的意思。
他打量方文才,方文才也在打量他。
見田頃穿戴頗為華貴,扇子下竟還墜著白玉比目墜子,頓時起了結交之心。
“不敢不敢,”他朝田頃拱了拱手,擺出一派主人翁的姿態,請他入座,“學問嘛,就是要大家一同議一議才好,兄臺請出題。”
田頃也不同他客氣,一撩袍子在對面坐下,張口就問
“近日我讀圣人言有感,只有一點不明,敢問有教而無類,何解”
眾人一聽,俱都大笑出聲,心想這白胖子還挺客氣。
也有的人看他年紀甚輕,想著或許身上并無功名,便不大尊重起來。
“兄臺過來便是要問論語的么”一人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此題卻不必勞動方兄大駕,我同你說了就是。”
他轉到田頃跟前,得意洋洋道“圣人此言說的是做學問一事不據對象,無論身份為何,凡有心向學者都是大善。”
論語而已,在座的誰沒讀過幾百遍當真是倒背如流了。
這廝果然是肥頭大耳腹內空空,竟連這個都不知道么
倒是包括方文才在內的兩個舉人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兩人對視一眼,方文才邁步上前,試探著問“敢問兄臺高姓大名我們之前可曾見過”
總覺得來者不善呀。
田頃置若罔聞,啪一下抖開扇子,懶洋洋道“哦,原來這就是有教無類,你們都記得圣人言,我竟不記得了”
“兄臺”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方文才下意識抬高了聲音。
田頃站起身來,“哪怕世人將我等分為三教九流,圣人尚且愿意有教而無類,無論販夫走卒抑或沿街叫賣,并不以為恥。未曾想諸位如此這般高貴,將圣人之言都不知丟到哪里去,沒說有教無類,便是與人共處一室都熏著了”
他胖,難免中氣十足,聲音又大,語速又快,怕是整家酒樓的人都聽見了。
五公縣百姓都多長時間沒見過正經的文人內斗了一時間,竟鴉雀無聲,都豎著耳朵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