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孟暉忍不住問了個早就想問的問題。
“敢問姑娘是裴先生的什么人”
這個問題,之前的三名秀才都沒問過,師雁行也沒主動說。
“我是先生的弟子。”師雁行坦然道。
孟暉低低啊了聲,又笑,“果然如此。”
說來也是巧,之前他去找裴遠山答疑解惑時,曾無意中看見師雁行出入,當時就有了猜測,剛才進門見是她,這份猜測便已隱隱有了答案。
見他笑容中隱約帶著幾分苦澀,師雁行也大大方方問“先生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答案。”
孟暉的表情漸漸復雜起來,過了會兒才實話實說“其實之前我曾想拜裴先生為師,但他說不收。”
“為什么”師雁行來了興趣。
孟暉沮喪道“他說我向學之心不誠。”
師雁行哦了聲,有點明白了。
孟暉固然喜歡讀書,但更看重科舉,非常渴望出人頭地,確實不太符合裴遠山收徒的標準。
“為什么”
話趕話說到這兒,孟暉已經有點激動了。
“你是不是想說,裴先生說你向學之心不誠,不肯收你為徒,可為什么轉頭又收了一個女商戶豈非自相矛盾”
孟暉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既覺得自己懷疑師長、質疑資助人,有點狼心狗肺,卻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師雁行站起身來,在室內踱了幾步,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悠悠說“我覺得你可能把某些事情搞混了。”
她轉過身來,看著孟暉。
“你以為的心誠,大約是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你覺得我都不想別的了,難道還不夠有誠意嗎”
孟暉下意識點頭。
確實。
我一輩子讀書科舉,為何反倒不誠
“非也,”師雁行笑了下,“真正的誠是你做一件事的時候,只想做這件事,而轉頭去做另一件事的時候,也只是全心全意對待這件事。”
就好比學霸,玩的時候瘋玩,學的時候瘋學,互不干擾,效果極佳。
一番話硬是把孟暉說懵了。
“這,這不是一碼事嗎”
“是兩碼事,”師雁行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下,索性翻開桌上的茶杯,“就拿我來說,我讀書的時候只是因為喜歡讀書,渴求知識;而經商的時候只是因為喜歡經商,渴望賺錢,兩件事相互獨立,互不相擾。”
“就好比喝茶的時候只想喝茶,吃粥時只想吃粥。
但你不同,你吃茶的時候既不為品茗,也不為解渴,想的卻是我能不能通過喝茶這件事彰顯我的格調,獲得別人的賞識,改善自己的生活”
師雁行手持茶壺,向茶盞內注入茶湯,然后輕輕推到孟暉眼前。
“我不能說那種吃茶方式是錯的,只是個人目的不同,僅此而已。”
孟暉看著茶杯中蕩開的漣漪,好像終于明白了點什么。
他沉默半晌,忽然笑起來。
“我知道先生為什么喜歡你了。”
通透,想得開。
師雁行笑笑,沒說話。
再說就顯得凡爾賽了。
孟暉低頭看著那杯茶,又想了會兒,認真道“或許我確實不誠,但我有我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師雁行點頭,“你確實沒有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誰也沒資格指責別人。所以你看,裴先生只是沒收你為徒,卻依舊愿意為你籌謀,覺得你有大好的前程,不是嗎”
孟暉一怔,復又笑了,是那種想明白一些事,也放下一些事的很疏朗的笑。
他退后一步,竟朝師雁行做了個揖,“受教了。”
孟暉離開后,師雁行從窗口看著他漸行漸遠,胡三娘子也感慨道“這人跟人真是不一樣,都是縣學的,可孟先生就比那個王秀才討人喜歡的多。”
師雁行慢慢扇著扇子,“是啊。”
夠坦誠,能審時度勢,關鍵時候放得下身段,還有悟性,拿得起放得下
這樣的人日后會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