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師雁行會面后,馮田沒有繼續參奏。
幾天后,他單獨上折子,請求慶貞帝準許他去地方上任職。
慶貞帝挽留再三,終究是允了,后任馮田為常留府知府。
常留地處東北,冬日漫長而嚴寒,但土壤肥沃,只是不易開墾,比起以前馮田任職的地方,已算不錯了。
最要緊的是,馮田的老家,距離常留府不遠,顯然是慶貞帝對老臣的照顧。
接到任命的馮田感激涕零,淚灑當場,當即對老仆道“狐死首丘,代馬依風,若我一去不回,務必將我的尸骨帶回老家安葬,切記,切記。”
原本慶貞帝的意思是讓他開春后再走,馮田卻道“老臣承蒙陛下不棄,在京中多年尸位素餐冬日雖不易行,卻正是體察民情之事,還望陛下恩準。”
看一地百姓過得好不好,不能看欽差來訪時的風貌,也不能看繁華街市的人煙,而要看冬日有無飯食果腹、有無片瓦遮身。
慶貞帝大為感慨,又賜他龍紋墨玉佩,見者如見尚方寶劍,就是讓他重回地方上大干一場的意思。
臘月二十一,馮田離京。
他已是七十多歲高齡,早些年父母便先后離世,后來妻子和離,兒女也嫁的嫁、考的考,各自在外。
如今,竟只他一人并一名老仆同行。
馮田在京多年,行事孤僻,頗不討喜,只御史臺寥寥幾人相送。
“老兄,你畢竟有了年紀,又是這樣天寒地凍,磕絆摔跤不是耍處,何苦急在一時”
昔日同僚苦口婆心勸道。
“就是這話,不若留到開春”
馮田擺擺手,沖二人做了個揖,簡單說道“不必多言,兩位仁兄請回吧。”
老爺子一身青布棉袍洗到泛白,手肘、袖口等幾處都磨破,補丁都不知換了幾次,穿在身上空蕩蕩的。
白雪皚皚,北風急急,刮亂了他花白須發,如兩團枯草在空中飛舞,越發凄涼。
上了車,馬車啟動,兩位同僚又送了幾步,嗟嘆一聲,搖頭回去。
舊馬車吱呀呀出了城,那老仆行了一段,才要上官道,卻見路邊站著的一人揚聲問道“可是馮田馮知府尊駕”
馮田從里面探出頭來,見來人掀了觀音兜,正是師雁行。
兩人再見面,一時無話,師雁行親自去車上捧了一包衣服過來,“馮大人品性高潔,我也恥于以俗物玷污,僅以一套羊皮襖子相贈,愿大人平安順遂。”
東北苦寒,非皮襖不能御寒,馮田兩袖清風,師雁行是真擔心他直接把自己凍死了。
奈何馮田仍是再三不肯受,只道自己還有早年穿的舊襖子。
當初他一碗面都不肯吃,拒絕價值數十兩的羊皮襖子,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師雁行無可奈何,只得拿過酒壺來倒了兩盞,“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自認非君子,卻也欽佩您的為人,先干為敬。”
冬日無柳,甚是可惜。
這次馮田沒有拒絕,很干脆地上前接了吃了。
他平時甚少吃酒,乍一入口只覺火線入喉,燒得人頭腦發懵。
但是很痛快。
馮田忽有些感慨,不曾想一生流離,踽踽獨行,如今離京,除同僚顧及昔日情面來送之外,竟只有一敵人如此情真意切。
偏偏,她是懂自己的。
世事無常,說來也是滑稽。
喝了酒,狠狠吐了口氣,他似乎又恢復了曾經的風采,又對師雁行拱拱手,爽朗道“這便去了,若來日變卦,老夫依舊要參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