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看他小大人的樣子覺得有趣。
穿好衣服,爺兒倆一塊兒到外面洗漱。水是大哥辛苦擔回來的,不能浪費,周二郎舀了半盆兒清水,讓兒子先洗,他又就著兒子用過的水洗了手臉,再把用過的水全部倒進臟水桶里,用來澆院子后面的菜園子。
這個年代,刷牙那是貴族和大戶人家才會干的事兒,農村人就沒有刷牙的,怕被串門子的鄰居瞧見說自己矯情,周二郎每次刷牙都是在自己屋里偷偷刷。
周二郎刷牙用的是泡軟了的柳條兒,刷的時候把柳條頭部的那層皮撕開咬軟,用里面的纖維蘸上水刷。
鈺哥兒還小,用不了這種粗糙的東西,周二郎想了個辦法,叫朱氏把沒有染色的粗麻布用開水燙過,又在烈日下暴曬,然后裁剪成小布條兒,用時纏繞在小手指上給孩子刷牙。
周錦鈺身體三歲半,靈魂可不是,自然接受不了讓周二郎給他刷牙,小腦瓜兒往旁邊兒一躲,“爹,我自己會。”
周二郎微微驚訝,他發現這場大病以后,鈺哥兒似乎聰慧獨立了許多,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干。
驚訝過后,他心里又空落落的,這些年他忙著讀書,陪孩子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如今想要跟孩子親近卻發現孩子已經到了懂事的年齡。
自古父子之間,不可相視如朋輩,亦不可縱情,孩子一旦懂事兒,父親就要與孩子保持距離,保持為人父的威嚴,教導的責任遠大于愛護。
爺兒倆收拾好,去正屋吃飯。
一家人圍坐在一張破舊掉漆的八仙桌前,周家老爺子不到五十歲,身穿綴著補丁的灰袍,身材干瘦,目光倔強,一看就是個要強的。
老頭兒是個官兒迷,年輕時盼著能當個里長,管著百十來戶人;后來歲數大了不得不放棄不切實際的念頭兒,想著弄個甲長當當,管著十來戶人家,賴好這輩子也算當上官兒了,去見列祖列宗臉上也有光,不成想就是這甲長的位置在去年的競選中也落敗。
老頭兒一輩子全部的念想與寄托都放在已經考中秀才的小兒子身上了,看到一表人才的小兒子進來,板著的臉松弛下來,道,“開飯吧。”
桌上擺著高粱面兒的窩窩頭、稀米湯、腌蘿卜,一小碟豆瓣醬還有幾顆洗干凈的小蔥單獨放在老頭兒跟前,鈺哥兒和蘭姐兒面前各放了小半碗兒雞蛋羹。
雞蛋金貴,市面兒上十文錢一個,且屬于供不應求的狀態,主要是因為這個年代可沒什么正經畜牧業,都是散戶養殖,而養殖中,家禽類養殖又是風險最高的。
“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一場疫病下來,可能一年都白忙活,還白白搭進去許多糧食,一般人家都不愛養。
周家是因為小孫子常年身體不好,且孫子輩兒就這么一顆寶貝獨苗兒,郎中說吃雞蛋可以進補,才不得不養。即便如此也不敢多養,也就才養了五六只。
老爺子發話家里雞蛋只能給鈺哥兒一人吃,朱氏遵照丈夫的意思,鈺哥兒有的,蘭姐兒也要有,每次都會把一份雞蛋分成兩份兒,給蘭姐兒一半兒。
十歲的蘭姐兒是周家出嫁的大姑娘周鳳英的閨女,娘倆都命苦,
周鳳英和丈夫在城里起早貪黑賣吃食,攢下一些錢財,本來準備用這些錢在城里置辦個小院兒,不成想丈夫竟然用兩個人辛辛苦苦積攢的銀錢買回一個風塵女子做妾,大姑姐一怒之下,打了丈夫,撓了小妾的臉,被夫家一家告上衙門,不但要休妻,還要周鳳英做牢。
大乾律法規定,妻子毆打丈夫者,須得坐牢一年,還是周二郎托了同窗好友的關系,讓周鳳英免了牢獄之苦,帶著閨女回了娘家。
說起來,這次鈺哥兒出事,還多虧了這位彪悍的大姑姐。
半個多月前,村里的老郎中搭著鈺哥兒的手腕兒,說什么“脈形散亂、不調,雀啄之脈,大不妙。”
家里那會兒正趕上男人們都不在家,朱氏在家聽父母兄長的話,出嫁從夫,從未自己拿過什么主意,嚇得六神無主,只知道掉眼淚。
周鳳英是個潑辣的,上前一把揪住老郎中的衣服領子,嚷“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俺們咬文嚼字兒磨磨唧唧,說人話,你到底能不能給俺侄兒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