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至少親眼見過她是如何一步步把董卓追入絕境再殺掉的,也知道她曾大膽妄為到把小皇帝拐出宮,對她的性格有個較為全面的了解。
但荀彧從一開始接觸的,就是她偏向溫和的正面形象,他不知道她能離譜到什么地步。
這段時間呂昭有意逐漸展露一些小惡魔的本性,以他倆的關系,以后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該暴露的總會暴露,根本瞞不住,不如早點坦白,互相適應一下。
比如趕著大小官員們下地種田,親自體驗農耕的不易。看他們笨手笨腳地擺弄農具,她在旁邊笑得很快樂。
荀彧沒提出反對意見,批評她怠慢士人之類的,他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對種地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向本地豪族購置了一些田產,工作之余親自駕牛耕地,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后,農活干得愈發順手。
荀彧的舉動還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諸葛亮,亮亮最近沒事就跑去田里幫忙,前兩天還興致勃勃地對呂昭說,他打算試著改良一下現有的翻車,最好能令其從低處往高處汲水,灌溉更多的農田。
呂昭對諸葛亮的想法給予大力支持,自掏腰包出了研究經費,她隱約記得一點筒車的原理,試著講給他聽。聽完后亮亮若有所思地走了,把自己關進房間里寫寫畫畫。
荀彧還喜歡在耕地之余,跟附近的農民們聊聊天,聽他們嘮叨一些生活中的困難,認真記錄,思考并提出相應解決的方案,再認真落實執行。
別人是既能上馬安天下,又能提筆定乾坤,荀彧除此之外,還多了一項“可以下地種糧食”。
呂昭有時想想,覺得自己也挺造孽的,硬生生將好好一朵高嶺之花折下來種進了泥土里。
但跟趕著官員去種田相比,釣魚執法再殺人顯然過于刺激了,呂昭不確定荀彧能不能接受。
荀彧垂下眼眸,靜靜地注視著置于案角的一枝寒梅。
那是呂昭起身動手時,路過拂袖,特意留在那兒的。
枝干靠下的位置束著一段嫩綠色纖薄輕透的綢帶,帶子打成飽滿的蝶翅形狀,尾端一邊系著枚金黃的鈴鐺,一邊系著半塊小巧精致的玉牌。
玉牌是呂昭的兵符,可以調動并州軍。
自從梅枝出現在那兒,荀彧便一直能聞到空氣中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暗香,清冷而幽寂,令人想起冬日夜色下安靜墜落的雪花。
不管四周倒下多少具尸體,甚至身旁垂墜的輕紗帷幔上都濺滿了鮮血,目光所及之處皆浸染著濃烈的紅,荀彧始終嗅不出一星半點令人作嘔的甜腥。
這枝梅花看似溫柔,實則無比霸道,散發的香氣繞著他不動聲色地合攏,形成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但確實存在且柔韌不可摧毀的屏障,隔絕了一切可能會令他感到不快的氣息。
一如呂昭其人。
荀彧看了一會兒,伸出手,輕緩地將梅枝攬入懷中。
香氣驀地靠近了。枝椏最頂端的一朵幼嫩花苞輕輕擦過的他臉頰,綢帶貼著他的手腕墜落,發出清澈的“叮咚”聲,隨即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撈起,連帶著玉牌一同滑入紋絡清晰的掌心。
任憑不遠處的戰局有多激烈,荀彧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偶爾還能啜飲一點盛放在玉杯中的、據說是傳自西域的葡萄酒,味道甘甜而不醉人,是難得一見的佳釀。
開始是呂昭護著他,后來馬氏族長丟下的那支“奇兵”終于從側門繞了過來,又是貂蟬將他擋在了身后。
換成其他人,可能會難以接受被婦人保護,又或者覺得婦人舞刀弄槍,著實不成體統。但荀彧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既然有這個能力,就可以去承擔相應的責任,過分拘泥于性別,反倒落了下乘。
荀彧不擅長近身搏斗,箭術倒是可圈可點,畢竟屬于君子六藝中的一項,他從小勤奮練習到大,未曾有過半分松懈。但呂昭和貂蟬應對得游刃有余,在場所有人捆在一起都不是她們的對手,根本不需要額外的支援。
比起一些無關緊要的面子問題,荀彧在思考一件更為重要的事他該怎么為呂昭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