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有些暗,侍女們悄悄貼著墻根走進來,將燭臺一一點燃。
暖黃色的光亮了起來,將小皇帝的影子投在墻上,拉成長長的一條。
“陛下,”小黃門跪在門口,脆聲恭敬道,“王司徒已經到了。”
小皇帝將柔軟輕薄的書合攏,撂在桌案上。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揉了揉臉,換上一副熱情的笑容,“快宣。”
王允是來匯報救災工作的進展程度的。
在開倉賑糧后,京師地區百姓們挨餓的狀況得到了適當緩解,但這也引出了其它的危機。
得知官府發放救濟糧,餓瘋了的流民們拖家帶口,一窩蜂地涌向長安城,很快城內就擠滿了人。
人多麻煩也多,首當其沖的是居住問題,先進城的人有機會占領破敗的空屋,來晚的人要么睡大街、睡橋洞湊活一下,要么惡向膽邊生,搶劫別人的房子,而且不光搶住宿點,還搶各種雞零狗碎的日用品,原本尚算穩定的環境很快變得惡劣,為了維護城內治安,這些天執金吾忙得是焦頭爛額,活像被抽得嗚嗚旋轉的陀螺。
除了居住問題,還有吃飯問題。官府的存糧本來能支撐很久,但隨著流民越聚越多,糧食眼看著不夠吃了,即使減少熬粥使用的原材料,也只是暫時拖延一下而已,人口總量擺在那兒,吃飯的嘴不停歇,糧倉遲早要見底。
縱使王司徒再如何冥思苦想,開動腦筋,將智慧發揮到極限,身為普通人的他終究難以抗衡客觀事實
老天爺不下雨就是不下雨,糧倉里沒有糧食就是沒有糧食。
只要一想到這些,王允就頭疼得仿佛要裂開。
“司徒,王司徒”耳畔傳來輕柔尖細的聲音,王允從恍惚中回過神,看見小皇帝慣用的那個小黃門正彎腰立在他面前,臉上滿是關切之色,“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可要傳太醫令”
“不必如此大動干戈,”王允定定神,否則了小黃門的提議,“老夫無事,只是走神了”
停頓片刻,他補充了一句“切勿以瑣碎之事叨擾陛下。”
小黃門抿著嘴角,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但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應承了。“陛下宣您覲見。”
作為皇帝的老師,盡管早就得了特許,但王允每次進宮面圣,仍然會認真謙卑地執臣子之禮,從不敢逾越半分。這回也不例外,他婉拒了小皇帝真心實意的攙扶,先規規矩矩行完自己該行的禮,然后才受了小皇帝的禮。
小皇帝的目光近距離掃過王允的臉,他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把話說出口,只在內心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董卓禍亂朝綱時,王允壓抑著心中翻騰的怒火,與其虛與委蛇,受盡委屈,暗地里背負了不少罵名,也沒被打垮,依然滿懷斗志,精神矍鑠,老而彌堅。
如今董卓死了,呂布遠離京師,王允獨掌大權,反倒被折騰得滿鬢白發,渾身疲憊,這幾天更是肉眼可見的蒼老了。
這讓小皇帝的心情十分難受,他趕緊命人端上熱茶,又在王允的座位上鋪了軟墊,盡量保護一下老人家脆弱的腿腳。
京城的情況還是那樣,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糟糕,但王允不敢放松半分,因為未來的形勢是肉眼可
見的嚴峻,目前的平衡處在一個非常脆弱的節點上,只能暫時維系,一旦糧食用盡,朝廷再也施不起粥,局勢會頃刻間徹底崩盤。
長安城陷入動蕩,屯兵虎牢關的李傕與郭汜肯定第一個起兵造反,之后就是一直對朝廷虎視眈眈的西涼勢力。
京城亂過一次,便把漢室數百年積累下來的威望消耗得幾乎只剩空蕩蕩的軀殼,再亂一次,很難說那些目前已經不怎么把朝廷放在眼中的地方勢力之后會囂張成什么模樣,他們沒了最后一層顧慮,放開手腳互相征伐,屆時天下必將徹底陷入混亂中,短時間內再無安寧之日。
王允越說越憂心忡忡,越憂心忡忡,越覺得割據四方、蠶食天下的地方勢力可恨,不免言辭激烈起來“他們本就該給朝廷上繳賦稅,而今一個個推三阻四,還敢向朝廷索要獎賞,真是狂悖之極,罪不容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