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沒關緊,漏了條細細的縫隙,微涼的夜風鉆進來,將燭火推得左搖右擺,映在墻上的影子隨之拉長扭曲,變得分外古怪。
當看到那封犧牲了無數人才被送到自己面前、還裹滿了污濁血跡的戰報時,陶謙的神色是很平靜的,似乎外界的一切變化都無法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他動作緩慢地展開竹簡,忽然感覺其上的每一個文字都活了過來,它們爭先恐后地撲向他,筆鋒化為銳利的刀,和著淋漓的鮮血,將自己的形狀重重地刻入他的眼睛里,骨髓里,甚至靈魂深處。
曹軍沿泗水至睢陵,不受降,男女皆屠之,雞犬無余,河道阻塞
字里行間藏著數不清的人命,原本輕飄飄的竹簡越來越沉,重得宛如一座高山壓下,陶謙兩只手竟然都捧不住了,他劇烈地哆嗦起來,緊接著“哐當”一聲響,竹簡直直掉下去,砸在案上,又滾落至地面。
一切聲響都遠去了,絕對的安靜溫柔襲來,將陶謙淹沒,他睜大眼睛,茫然地呆了幾秒,才遲鈍地感知到胸口正漣漪般擴散著陣陣撕裂的痛楚。
陶謙痛得一口氣兒沒提上來,白眼一翻,往后栽倒。眾人大驚失色,一窩蜂地涌上去,將他團團包圍。
“主公主公”
“快來人快去請醫師”
“別湊在一處,都散開”
“”
唯有一人沒有著急上前。陳登彎下腰,撿起滾到他腳邊的竹簡,視線快速掠過,在看清楚內容后,他瞳孔微微一縮,握著竹簡的手指下意識用力,骨節微微泛白。
取慮距離睢陵僅有五十余里,且城中同樣無將,防守力量十分薄弱,與睢陵相比好不到哪兒去。
曹操已屠睢陵,他會放過取慮嗎
如果不放過,那
陳登用力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翻騰的心緒,極力保持冷靜。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他冷冷地告訴自己,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么辦吧。
天上飄來一朵烏云,籠罩了原本清澈的月光。
因為害怕被發現,都伯下令所有人不得舉火把,僅靠河水流動的聲音指引方向,試圖借此給追兵增加一些難度。
“有群烏鴉一直跟著我們。”春草壓低聲音,氣喘吁吁地說。
她聽到了拍打翅膀的聲音,以及在寂靜的夜幕中傳得悠遠的“啊啊”聲。
“那不是好事嗎”荀采的聲音同樣很虛浮。
她感到很累,非常累,五臟六腑火辣辣地燒灼著,喉嚨干得冒煙,兩條腿已經沒有知覺了,僅靠意志力強撐,做著機械的擺動。
除了疲憊,應該還有疼痛,但她已經分辨不清楚了,她不知道自己哪兒受傷了,受了多重的傷,流了多少血,能不能撐到回家,或者在那之前就會被追來的敵人殘忍殺死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心里不斷地告訴自己,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