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陰沉的烏云布滿了整片天空,風呼嘯著穿過天井,將開得燦爛的海棠花吹得七零八落,柔嫩的花瓣和葉片飄得到處都是。
管家手持燈籠,沿著回廊快步而來,取下搭在臂彎里的披風,抖開,披在荀爽肩上。
“荀公,”他微微彎腰,恭敬道,“已經是亥時了,您該就寢了。”
荀爽回過神,看到滿地狼藉,忽然被一陣沒來由的恐慌擊中了,他抬起手輕輕按了按胸口,胸腔之下的心臟正以遠遠超過平時的速度砰砰跳動著。
“荀公”沒有得到回應的管家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就在荀爽張張嘴,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兩人忽然聽到動靜,同時回頭。
木屐在青石板上叩出“啪嗒啪嗒”的凌亂聲響,一位僅著單衣、扎著兩只可愛揪揪的小女孩出現在回廊上,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荀爽,一頭撲進他懷里,抓著他的衣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祖父祖父阿母不好了,不好了我夢到她渾身都是血,怎么叫她都不理我”
“我想阿母,她在哪里呀我們去找她好不好,我好害怕”
小女孩的描述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但荀爽卻迅速聽懂了她在說什么。他與管家對視一眼,從對方已經蒼老渾濁的眼珠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驚慌的臉色。
“囡囡不怕,”荀爽抱緊小女孩,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瘦小的脊背,輕聲安慰道,“只是夢而已,夢都是假的”
“是真的,我就是知道,真的是真的”小女孩固執地搖頭,“我要阿母,阿母嗚嗚嗚”
好吵啊,是誰一直在我耳邊嗡嗡哭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荀采不耐煩地翻身,揮揮手想把討厭的噪音趕走,但嘗試動起來的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兒。
我為什么動不了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采感到恐懼,她想大喊,但發不出半點聲響;她想睜眼,眼皮上仿佛掛著鉛塊;她想坐起來,四肢好像跟床鋪融為了一體。
折騰一通后,她甚至連身體在哪兒都感知不到了,整個人輕得宛如一片漂浮在云端的羽毛,但同時又有一座巍峨高山死死壓在她身上,壓得她每呼吸一次都要拼盡全力,胸口悶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這種又輕又重的矛盾感受同時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顯然不正常,荀采努力告誡自己冷靜下來,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平復心緒,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回憶,終于隱約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了。
她和同袍們領了任務,組成斥候小隊,前往徐州下邳沿路偵察曹操軍隊和陶謙軍隊的動向。路上他們碰到曹操麾下的青州兵在追殺逃亡的百姓,于心不忍,出手相助,奮力干掉了那支青州兵,護送百信們往沛國趕去,但很快就被敵人的大部隊追上了,他們讓百姓們先走,自己留下抵擋追兵,拼死奮戰,再然后再然后
春草白露還有都伯和其他人,他們都怎么樣了
荀采激動起來,內心深處忽然涌現出一股強烈的求生信念,令已經躺平放棄的她再度掙扎起來。與此同時,一道裹在溫柔外衣內的強橫氣息悄悄滲入她的身體,跟隨血液流動的方向,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沿路不斷地喚醒沉睡的生機。
幾秒鐘后,荀采終于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野中布滿了大片大片斑駁的色塊,她花了一會兒功夫將色塊中屬于人和背景的部分區分開,然后視線才一點點變得清晰。
“君侯,其他人”荀采以為自己的聲音特別鏗鏘有力,但說出口時才意識到,其實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但呂昭聽清楚了,她握住荀采的手,俯下身貼在她耳畔低聲道“別擔心,有我在,他們都沒事。”
一句簡單的“有我在”,令荀采提著的心徹底放下了,難以抗拒的疲憊席卷而來,將她吞沒,她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