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與劉琦打過一段時間交道的人,就沒有不稱贊他性情溫和、孝順長輩的,可換個角度看,溫和有時也意味著懦弱。
但當一個人陷入絕境時,求生的本能往往會激勵著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智慧,從而做到以前看似不可能做成的事。
劉琦現在就是如此。
那日在花園中偶然聽到繼母與便宜舅父的密謀后,劉琦一度慌得魂不守舍,茶飯不思,就連做夢都是兇神惡煞的蔡瑁率領部曲追殺他,逼得他哪兒都跳不掉,最后只得跳崖跳江而亡。
內心在經過了反復的極力撕扯后,劉琦終于艱難下定了決心他要把事情告知荀彧,請他早做準備。
劉琦被劉表送到南陽去,說好聽點是交流學習,見見世面,說難聽點就是作為質子被掃地出門,榨干最后一點剩余價值。
而質子的地位一般都跟他背后勢力的強弱以及親眷的重視程度掛鉤。
從靠山看,劉表名為州牧,實際上完全被他掌控的區域相當有限,過去的呂昭或許還會考慮到他在荊州的影響力,如今的呂昭連袁紹都不虛,更別說區區劉表了;
從親緣關系看,劉琦在家里的待遇是親爹不疼后娘不愛,全家人恨不得他從來就沒存在過,省得威脅到劉琮的地位。
如此一來,劉琦實際上就跟炮灰差不多。可他在南陽的日子反而過得比在江陵舒坦多了。
劉表說送劉琦來學習,荀彧就真把劉琦當成一般學子看待,安排劉琦從最基礎的整理文書做起,一點點接觸更復雜更豐富的任務,認真觀察他在處理這些任務時使用的手段,判斷他更擅長的事,然后將其委派給他。
在荀彧的培養下,劉琦漸漸成了府衙中獨當一面的人才,他擔任了文學掾的職位,負責起教化百姓的工作。
其他州郡的文學掾或許只是個混日子、刷資歷的虛職,但南陽是呂昭的大本營,是她推行教育改革的第一個試點,如今已經形成了相當成熟的新式教育網絡,每年都能給基層輸送大量特化型專業人才,因此主管教育的崗位在南陽非常重要可以簡單粗暴地理解為現代的市教育局局長需要由真真切切做事實的官員擔任,容不得有人混水摸魚。
劉琦非常感謝荀彧的培養,如果沒有荀彧,他可能還陷在被父親厭棄的痛苦中難以自拔,根本無法靠著自己的努力掙脫出來,面對新生活。
即使沒有知遇之恩,劉琦也不愿意荀彧出事。蔡瑁和蔡夫人說得沒錯,荀彧對南陽、對呂昭而言太重要了,是他兢兢業業埋頭耕耘了許多年,一點點把南陽從曾經飽受戰爭摧殘的兵家必爭之地,經營成了如今百姓安居樂業的繁華避難所,而今天下大亂,四方動蕩,百姓們飽受天災兵禍之苦,為了能生存下去,每年都有數不清的流離失所的人們拖家帶口,翻山越嶺地跑過來。
亂世中有一處和平安寧的居所是多么難得的事啊簡直就像是只存在于夢中的仙境一般如果南陽這最后的凈土也淪陷了,天下還能有變好的一日嗎
劉琦聽說呂昭為汝南郡修建河渠的百姓們立了碑,盡管只是在石上刻下每個人的名字,并沒有單獨撰文,但對普通人而言,這已經是十分轟動的舉動了。
百姓們已經習慣了被征召去干苦力,沒有錢拿,還要自備糧食,甚至死在徭役中也是命不好。但呂昭給他們發工錢還管飯,等活干完了,還把他們的名字刻下來表彰功績,并令這份功績有了流傳后世的機會,讓他們平生頭一次生出了“建設家鄉”的參與感,意識到建造這些工程也是為了他們將來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一旦人有了“這些活是為我自己干”的念頭,他們在工作時就會變得仔細而賣力,后續也會主動分出精力來維護勞動成果。
修河渠的百姓們被肯定了功勞,他們會認真保護河渠不被歹人損毀;
劉琦為南陽的建設貢獻了一份力量,他也會努力維護這一方亂世凈土不受侵害。
于情于理,劉琦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他的繼母舅父等人為了一己私欲,破壞南陽的和平與安寧。
劉琦的冷遇成了他在江陵最好的保護色,沒人發現他這段時間的種種異常表現,即使仆從們偶爾撞見了大公子愁眉苦臉、神情恍惚,也會認為他只是在憂慮劉表去世后自己愁云慘淡的未來。
于是劉琦順利藏起了秘密,忍受著內心深處的煎熬與焦慮,耐心在江陵又待了幾日,然后才挑了個合適的日子,向劉表辭行。
劉表的身體似乎比前幾日好了許多,他終于換下了厚衣服,走路也不需要仆從攙扶了,自己拄著拐杖慢悠悠地溜達,竟然透出幾分閑適。
聽說劉琦要回南陽,劉表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垂手恭立的大兒子,目光晦澀。
經過一番艱難的拉扯,劉表與蒯越、蔡瑁等人終于定下了刺殺荀彧、出兵南陽、攪亂局勢的行動方案。但直至此時,他才想起來自己的大兒子還在南陽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