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話,陛下也會明白今日自己這一出盡孝的圣旨,其實是被人設局了。”‘烏眼青’喃喃道,“可即便如此,陛下也不會說的,即便明知自己被當棋子使喚了,也不會吭聲。因為沒有哪一個天子會承認自己被底下的臣子設局了。”
就連糊涂成那樣的先帝,在近臣們口中不也是一聲一聲“陛下圣明”的叫著的?
大榮是李家的天下,李家的天子若是比不上臣子,如何能服眾?尤其如今的陛下不是先帝那等糊涂蛋,更知曉對于這大到可容納天下的家業,‘服眾’二字的重要性。
當然,這些心思在那群天底下最聰明的人眼里,也都看得懂以及猜得到和算計得到。
“叫那群村民‘有石入口,有口難言’算什么?叫龍椅上的天子捏著鼻子認下才是真高明。”黃湯笑了笑,重新逗弄起了籠子的鳥,說道,“可那樣的話……于臣子也好,于大榮也罷,一個還沒學會走路便嘗過奔跑甜頭的陛下是很危險的。”
“那些看破的聰明人,諾,譬如林斐與長安府的那位知道比起臣子失控來,龍椅上的天子要玩弄權術,后果更可怕,因為天子手中的權柄是不受控制的。”黃湯笑著說道,“所以林斐與長安府那位知道不能說。一旦入了陽謀之局,再聰明的人,譬如林斐與長安府那位,也都知道自己沒得選擇,不能驚醒陛下,只能低頭認下。”
“如此……壞事是旁人做的,天子手上卻永遠是干凈的,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一般。”‘烏眼青’胖胖的臉上笑容卻有些說不出的苦澀,“于陛下而言,還真是個甜頭啊,難怪聰明人知道不能說,不能讓陛下嘗這等甜頭的。”
“這般來錢……實在是太容易又太干凈了,天子也是人,是人自然喜歡享受,胃口也總是越養越大的。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節制的。‘有多少錢,辦多少事’這話……其實換句話說,所謂的節制,不過是因為手頭銀錢不夠而被迫節制罷了,并非自己主動停手的節制。于普通人而言,這節制……好歹是會被手頭的權利與銀錢框死的,可于天子而言,卻是比起旁人來少了不少擔憂,因為他可以讓全天下為他的享受掏銀錢。瞧著天子只是殺幾個鄉紳罷了,可這等養肥了再殺的事……會讓鄉紳更變本加厲的對待百姓,既是為了最后將銀錢通過‘抄家’的方式上繳天子,也是因著今夕不知明夕,既然隨時都會人頭落地,便更加肆無忌憚的享受,以期望短短一世活個夠本來。當然,這之間鄉紳自己亦會借著這油頭,抽些油水。如此一番折騰下來……可見天子胃口被養大之后的享受可比那群張狂的鄉紳可怕多了,因為天子自己成了那群鄉紳頭頂的庇護傘。”黃湯搖頭,看著對面神情凝重的‘烏眼青’,知道他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遂繼續說道,“烽火戲諸侯也好,煬帝修運河也罷,天子窮奢極欲的后果是要整個大榮來承擔的。”
“我這話可不是胡扯,你看那幾個鄉紳尋到了來錢容易的空子,放開手腳享受之后,那周圍十里八鄉的村民過的什么日子就知道了。”黃湯盯著面前籠子里上躥下跳的鳥說道,“越是有良心的聰明人,越是看的透了,也越是知曉不能說的。”
“因為說了也沒用。”‘烏眼青’喃喃道,“說了……反而提醒了陛下有空子可鉆,除非,陛下天生是個老好人和大善人,是個會節制之人。”
可今上又不是三歲的娃娃,還能賭一賭長大成人后的人性,今上早已弱冠成年了,已然可以看出陛下是個聰明的君主,也是個有七情六欲,同尋常人沒什么兩樣之人,自不必再賭那捉摸不透的人性了。
“誰叫那群鄉紳不干凈,淌了渾水呢?既入了渾水,那稀里糊涂成了魚,被人套入網中,自也只能捏鼻子認下了。”黃湯輕嗤了一聲,喝道,“上了賊船還想退?做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