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位溫夫人是眾目睽睽之下自盡而死的,”入殮婆子說道,“當時小民在看熱鬧的人群里擠的還算靠前,離那溫夫人極近,是以看的很是清楚。畢竟同死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人是真死還是假死一般而言是瞞不過老婆子這雙眼的。”
“那溫夫人自盡之意頗為堅決,那一記匕首扎的那么深,不可能活命的。”入殮婆子說道,“以老婆子這雙眼來看,那抬下來的溫夫人就是個死人無疑了。”
“可明明白日里人已經死了,夜半被抬進來時人居然又活了!”入殮婆子說到這里,眼里閃過一絲懼色,既是個下九流行當中的行家,先前一番交道打下來自是已然清楚面前這兩位不好瞞,開口說實話才是正經,是以一開口便俱是大實話,“大人先時斥責小民那些話倒也不假,我等這些行當中人,同死人交道打的多了,自也不再懼怕死人了。就似那些個大師,也不知道手頭有沒有真法力,同鬼交道打的多了,自也見怪不怪,不怕了。是以老婆子我其實是不怎么信那等神神叨叨之事的,所見的這等事多數時候也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可那一次,當真是將老婆子我嚇了一跳。”入殮婆子說到這里,伸手下意識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死人竟然還陽了!”
“這等死人還陽的情形可真真是嚇死我了。”入殮婆子瞥了眼對面長安府尹同林斐面上的神情,見兩人面上俱是凝重之色,不由唏噓道,“只是嚇歸嚇,畢竟那么多年不曾見過這等事,是以老婆子我本能的認真打量起了那位被抬進來的‘圣女’,想尋些那‘圣女’同那溫夫人之間的不同來。認真打量了半晌之后,老婆子我總算是發現了其中的區別。”
“那‘圣女’的手同那溫夫人不一樣。”入殮婆子說著抬起自己的手,給長安府尹同林斐看了看,說道,“說來也是有趣,那貨真價實的第一美人那雙手我白日里見過一次,再看那‘圣女’的手,說實話,看那名頭與手,或許同很多人想的不一樣。”
“那出身書香門第,后來又嫁那位大儒的溫夫人老婆子這等常人以為必然是養尊處優的,那雙手漂亮的很。光看手背也確實如此,那溫夫人的手也生的好看,可老婆子曾離的那么近,看到過溫夫人那雙手的掌心,里頭是有繭子的。”入殮婆子指了指自己的掌心,說道,“那‘圣女’便不一樣了,雖那長生教是西域教派,聽聞那‘圣女’出身都是尋常,甚至不少身份曾是奴籍被買進的教派,按說這等吃過苦頭的出身那雙手當是糙得很的,可老婆子所見那‘圣女’那雙手真真是手如柔荑,一點繭子都看不到。這兩方全然是反著來的。”
“不奇怪。那位溫夫人雖不需操持家務,可不管是書香門第的出身還是嫁與溫玄策之后,那雙手都是需要握筆的,是以那掌心之中有繭也不奇怪。”林斐說著,看了眼自己的手,說道,“我母親手中也是有繭的,不定操持家務,卻亦有旁的事要做,會留下薄繭也不奇怪。”
“所以,究竟是什么人不需要做旁的事,那雙手上連繭子都看不到?”長安府尹說到這里,轉頭朝林斐比了個口型:“雀兒?”
林斐點頭,說道:“若不是刻意為之,很多人并不會在意掌心之中的薄繭。只有那等特意為之的,方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刻意將一雙手養的如傳聞的一般,以求擔的上那些傳聞中的美人名頭。”
雖是沒有直說,入殮婆子顯然是聽得懂兩人的懷疑的,聞言點頭道:“還真是這般!那長生教有些魔怔的信眾見老婆子在看那‘圣女’的手,當即說什么‘他們圣女只負責飼養神鳥,其余的什么也不消做的。’讓老婆子別亂看,而后便為那圣女上了入殮妝。”
“那也是老婆子頭一回見到為活人上斂妝的,說實話心里也有些害怕,不敢多說什么。”入殮婆子說道,“就這般看著他們上罷斂妝,帶著那圣女離開,老婆子那金子實在是不敢拿的。”
這世間喜歡占便宜的人不少,這入殮婆子也不免俗。可自那下九流的行當中摸爬滾打著爬上來,那人情世故與人心險惡,入殮婆子也是早早就領悟透徹了的。
這邪里邪氣的長生教的金子,她本不敢拿的。
“若不是那些發瘋信眾走至一半突然折身回來叮囑了一聲老婆子,老婆子怕是當晚便要去衙門將金子雙手奉上了。”入殮婆說道,“那長生教的人折身返回之后,叮囑敲打我道‘既收了錢,有些事就要爛在肚子里了。那位美人是死絕了的,眾目睽睽之下盯著的,斷無那還陽的可能。’他們說罷之后,還問我可明白這‘收錢辦事,童叟無欺’的道理?我一聽這才樂了,這金子也敢收了。”
“原本那群教眾又瘋又邪氣,實在叫人看不出深淺,讓人害怕。可這話一出,我便知道收了不要緊,因為他們連眼前這人是不是那位溫夫人都沒弄清楚就將人抬來了。”入殮婆子笑著說道,“傻子的便宜,很多人看到都是想著去占上一占的,更遑論還是這送上門來的傻子的便宜,豈有不收的道理?”
整件事說到底就是一番抽絲剝繭之后,入殮婆子發現能欺軟,便心安理得的收了這個便宜。
“過后也查了一番,還小心翼翼了好一段時日,發現還當真沒什么人上門,我便知曉這群人確實是個傻子,所以這第二回上門,也心安理得的收了這個便宜。”入殮婆子說到這里,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對上面前的林斐同長安府尹,嘀咕道,“也不知這回是大人們太厲害了,還是那群傻子其實是裝的傻子,頭一回演那一出只是為了叫老婆子放下戒心,第二回才是他們真正要做之事,將老婆子誆在里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