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懷心中一顫。一年未見,她在心里罵了陸宴塵無數次,恨了他無數次,下定決心要與他恩斷義絕,可如今只是遠遠看他一眼,就將她先前的努力全部化作了烏有。
她的心還是會為他跳動。縱然他舉兵反她,在檄文中對她口誅筆伐,縱然此刻的他狀若修羅,身后跟著黑壓壓的叛軍。
陸宴塵行到玉墀下,將那顆人頭拋在階下。葉傾懷看了一眼,是首輔陳遠思的人頭。三朝老臣鬢發繚亂,死不瞑目。
陸宴塵卻看也未看那顆人頭,他抬頭看向御座上的葉傾懷,神色決絕孤執。然后,他還劍入鞘,從懷中取出一卷文書,高舉過頂,對著葉傾懷半跪了下來。
“微臣為陛下草擬了一道罪己詔,請陛下以此昭告天下,退位讓賢。微臣可保陛下余生安穩。”
葉傾懷并不答他,她的嘴角崩得筆直,握劍的手緊了緊,她站起身,拖著那把十余斤的重劍拾階而下。大殿上寂寂的,只能聽到劍鋒劃過金階的聲音。
她走到陸宴塵面前,問道“為什么”
陸宴塵的身形似乎頓了頓。
葉傾懷加重聲音,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陸宴塵頭又低了幾分,道“陛下,禁軍已降,陳黨業已伏誅,大景氣數已盡,請陛下順應天時,早做決斷。”
“朕問你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你三年師生,朕自問待你不薄,視你如師如父,你是怎么能舉得起這面反旗先生,你于心何安啊”
她說到“如師如父”四個字,看到陸宴塵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他這一僵讓葉傾懷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她心道看來陸宴塵心中良知未泯,尚存一絲師生舊情。
她瞥了一眼那卷被她撕裂一半的檄文,問道“先生,你抬起頭來看著朕。你告訴朕,在你心里,朕當真如你檄文中所寫的那般昏聵不堪嗎”
叛軍入城,她戀棧不去,為的就是當面問他這一句話。
她想知道,這紙檄文究竟是他心中所想,還是只是一個舉兵的借口。
陸宴塵直起了身,抬頭看向葉傾懷,一雙黑眸如同萬古長夜,深不見底“陛下若是明君,又怎會有今日呢自古以來,只有被推翻的昏君,沒有被推翻的明君。”
他的話像是冬日里的一盆冷水,讓葉傾懷冷得窒息。她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若是朕說,朕不曾殺兄弒父矯托天詔,承天門之變也非朕的本意,先生可信朕”
陸宴塵微微蹙了蹙眉,答道“陛下,事已至此,微臣信不信陛下,又能如何還請陛下憐惜萬民,以一紙詔書,還天下太平。”
葉傾懷輕哂一聲。
她一貫知道陸宴塵,他平生不愿扯謊,因此不能點頭的時候,便總是避而不談言之左右。他如此說,就是不信她。他是當真如他檄文中所寫那般痛恨她,厭惡她。
葉傾懷輕嘆口氣,她一直想求一個答案,如今求到了,也算是求仁得仁,了無牽掛了。
她拿起陸宴塵一直捧著的草詔翻看起來,草詔上寫著她德不配位,愿禪讓于陸宴塵,望他善待百官與黎民。
“若朕如你所愿,退位讓賢,傳位給你,你準備如何處置朕”
陸宴塵古水無波的眼中似乎亮了亮,道“微臣會在宮中給陛下辟出一處,讓陛下在此安度余生。”
“朕明白了。你想要的不僅是皇位,還想要這皇位來的名正言順。”葉傾懷點了點頭,“想得不錯,若是沒有朕這張罪己詔,你要重整朝政,清除舊臣,平定藩王,恐怕要多花不少時間。”
言罷,葉傾懷莞爾一笑,揚手將那紙草詔高高拋起,一揮劍,那本詔書被她在空中一斬為二。
她執劍而起的一剎,陸晏塵身后的兵士齊齊動作,對著葉傾懷刀劍相向,搭弓引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