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修,你今科的明法得了滿分,那么你一定讀過法經考注這本經典。你還記得法經考注中第一章講到律法的本質是什么嗎是公平的象征嗎是正義的使者嗎”顧世海問完,不待林聿修回答,便搖頭道,“都不是。律法的本質,是統治的工具。”
林聿修神色沉了沉,道“顧閣老說的沒錯,律法的本質,是統治的工具。但是,學生對于這句話的理解與顧閣老有所不同。主編大景律例的法學大家溫正安先生曾說過,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如果一部律法不能遵循此道,那便是一部惡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朝是第一個將這句話寫進律例并身體力行的朝代。足以見得,我朝的律法不僅是用來尊重權威的,它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確保權威不至于淪為專斷。”
林聿修這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發人深省。
他以一介白身站在整個王朝最有權勢的幾個人面前,為這個國家最底層的人民發聲,為他們爭取最基本的尊嚴和微薄的權力。
他既沒有諂媚討好的卑怯,也沒有忿忿不平的惱怒。他看得到民眾的苦難,卻也能體諒統治者的不易。
所以,從頭到尾,他都像一個旁觀者一般冷靜,冷靜地闡述著一種現象,以及這種現象下隱藏的危機。
偌大的太和殿上有片刻的安靜。
然后,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接著說。固邦本,振紀綱,察吏治。你說的這三點,又該如何落實呢”葉傾懷問道。
“固邦本,在于使民富。民富則國富,民富則不會生亂。但我朝現在的情況卻是國困民窮。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是因為其中有人在一邊吸食民脂,一邊蠶食國庫。據學生所知,中州的富紳若是家中妻妾不足十房,便會被人瞧不起。京中貴婦如今流行用一種潁州產的薄細絹紗做鞋子的裝飾,這種絹紗一匹就要三百多兩白銀,相當于一個百戶縣半年的賦收。”
林聿修嘆了口氣,道“如果一百個人生產出來的絲綿綢緞,還不夠個富人穿用,那么天下會有多少人在寒冬無衣庇體呢一個農夫耕作,卻有十個人不勞而獲,天下又會有多少人遭受饑餓呢這些饑寒交迫的人活不下去,自然就會叛亂了。”
“學生以為,造成這種局面的根源,在于我朝的賦稅體制。我朝國庫最主要的收入是按男丁數量收取的賦稅。也就是說,一個窮人和一個富人所要交的賦稅是一樣多的。但是,窮人和富人所占有的耕地卻有巨大差異。同樣的賦稅對于富人來說是九牛一毛,對于窮人來說或許就是沉重的負擔。”
“更重要的是,戶部收取賦稅的依據是人口,而人口數量是由各地呈報上來的。興瑞年間,戶部曾在全國發起過三次人口統計,三次統計結果有巨大的偏差,于是興瑞帝派人下去查探,發現漏報的極多,尤其出現在官員和富紳中。這些權貴通過瞞報家中人丁數量,從而避免了一大部分賦稅。而這些賦稅,本來都該是國庫的銀子。正是因此,才有了如今小民膏血漸盡而京儲仍覺空虛的局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