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平靜的對視維持不了幾秒,商邵猛然將她重新抱回懷里。他抱得那么發狠,恨手臂不能更用力,好把她揉進骨血里。
不知道是不是應隱的錯覺,她始終仰望著的、總是氣定神閑的男人,在此時此刻好像被打斷了筋骨。他氣息冰冷,束縛在西裝下的身軀已經繃得那么緊了,卻還是控制不住一陣一陣細密地發著抖。
她看不見,不知道這個對全世界都意興闌珊的男人,緊閉的眼中劃下了一行熱淚。
“但是,我總是要結婚的,你明唔明”商邵說著,下頜線咬得如石刻般,從語氣上聽卻沒有任何異樣,“我總要生小孩的,你明唔明”
他像是在語重心長跟她講道理。可是這道理應隱從來都明了,不明了的是他自己,所以,這道理也許是講給他自己聽。
“我知道。”
“我沒有資格陪你談一輩子戀愛,到時間了,就要找一個女人重新去愛,去陪她生活,去跟她生兒育女。”他咬著牙“我會愛她,我做得到。”
“嗯。”應隱的眼睛睜得很圓,不敢眨,因為里面蓄滿了眼淚。
她伏在商邵的肩頭,這聲“嗯”帶笑,很乖,直觀無礙地聽進他的耳里、他的心里。
“所以,談一年就分手,或者兩年、三年,對我對你,是不是都太殘忍明知道不會有結局,為什么還要走在這條路上應隱,人不能清醒地當傻子。”
應隱似乎漸漸地明白過來,他將要說什么。
“你說你舍命陪君子,我現在懂了。我不要你的命。”商邵撫著她的頭發。
她為了戲把頭發剪短了,但商邵眼前,還是浮現著跟她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她的長卷發很美,橘色的晚霞下,她回過頭,晚風撲面,白色裙擺勾勒夕陽光。
他的眼前,也還是浮現他們第一餐晚餐時的情形。她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發髻,上車要送她離開時,他抽走了她的簪子,她長發披散下來,在空氣中暈開青翠山果的香。
但現在,她的頭發短短的,在耳后整齊抿著,像個學生。商邵微微側過臉,貼著她的黑發。右眼滑下的眼淚,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她發間。
“分手,就到今天為止。”他的掌心很用力地扣著她的后腦,將她的臉死死按在懷里,“就到這條路為止。”
一陣難遏的心痛,不知道擊穿了誰。
一定是最爛的編劇,才會在短短幾個月內,給他們安排了這么多爛俗的戲碼。一定是最爛的故事,才會擁有這么多失控的起承轉合。愛之一事,對世界上大部分人來說,不過一句你喜歡我,我鐘意你,對于小部分人來說,也不過是我奮力一搏,你盡興以赴,唯獨對于她和他,卻是山海幾重。山那邊風景那樣好,可他們飛不過。
祈求上帝聽到心聲,把他受過的傷分一點給這個人,把她生過的病分一點給那個人,或者,把他的錢財富貴換成她等價的勇氣,把她的星光坦途換成自由無畏,給她一點孤注一擲的孤勇,給他一點早知道真相的時間,他會一步步走好,她也會一步步走過去。他們會是健全的兩個人,在第一個難關時就輕巧地攜手跨越,此后日子既好且長。
可是沒有用了,他是這樣的人,她也已經是這樣的人。
怪就怪,也許不該彼此吸引。
平時從機場來回,總覺得漫長,縱使補覺也覺光陰閑擲,今天卻覺得短,幾十公里,車速那樣快,故事在窗外成為浮光掠影,快得她來不及看清。兩旁行道樹茂盛蓬勃,有什么樹一年到頭都在春光里,一年到頭都在開著花,陽光這樣好,如果一輩子都在這車里了,其實也不錯。
可是路總會開到盡頭的。
康叔知道她們兩個要回家一趟,港3便徑直駛向那棟小巧的市郊別墅。
輪胎在花磚路上一陣摩擦,是上坡了,到了桃花心木的濃蔭底下,車子穩穩當當地停住。俊儀推開門跳下車,伸了一個長長松弛的懶腰,繼而回過身,看著應隱從后座下車。
她知道不能打擾她和商邵,因此懂事地站得遠遠的,和康叔挨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