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電影入戲,是一種什么狀態”商邵毫無迂回地問他。
柯嶼怔了一怔,想起應隱去拍了栗山的電影,心中了然。
他跟應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會三天兩頭聯絡,但她要借兩千萬,首先想到是跟他開口,而他也不會推辭。栗山當時為雪融化是青觀察過許多女演員,最終敲定應隱,有柯嶼推薦的一份工。應隱進組后,他們只聯系過一兩次,他問她拍攝進展,她說一切都好,只是太冷。
柯嶼跟應隱交流過表演經驗與心得。他想了想,從表演方法論開始講述“現在影視界,最流行的表演體系是方法派,方法派的技巧是“回憶情感”,也就是通過回憶自己的人生經驗,去挖掘出角色和演員本人相似的情緒,然后再轉換為自己正在演的角色。還有另外兩種是表現派和體驗派,但表現派已經過時,所以這里不提。體驗派,是一種可以歸納出方法論,但實際上很難踐行、違背天性本能的表演方式。我跟應隱某些方面來說都屬于體驗派,但有所不同,我是自發的,被商陸點撥以后,才轉為自覺,但應隱是自覺的。”
柯嶼稍停了停,并不擔心對面的男人會聽不懂。他抽了口煙,繼續說“方法派的第一要義,是表演時必須時刻活在角色里,而體驗派則是,我就是角色。因此用入戲來表達我們的狀態,并不準確,對于體驗派演員來說,我就是戲,無論鏡頭有沒有對準我,我都在戲里。比如,她這次要演的角色是個妓女,如果是方法派的演員,她首先會找到自己與這個妓女相似的人生經驗,比如被偷窺、被覬覦、被廉價對待、被潛規則,然后再投射進表演中。但體驗派去演,那么我就是妓女,我就是人盡可夫,我就是放蕩廉價。”
商邵沒有說話,但柯嶼知道他在認真地聽。
“如果演一份絕望的愛,方法派會找到自己曾經相似的時刻,但體驗派,這份絕望的愛,就是她正在經歷的。但是”柯嶼遲疑了一下,煙在他指尖靜靜燃著“有一點我不太確定,那就是她的表演方式里,我認為是有方法派的痕跡的。她的表演里揉合進了方法派的技巧,也就是說如果她演的戲,跟她本人的狀態、經驗很接近,那么就會是一種強化和疊加,她會更難區分出現實跟戲,因為她同時擁有角色的情感,也在喚醒自己的情感。”
柯嶼給自己倒了杯水,笑了笑“不知道你有沒有被我繞進去所以從某種層面來說,應隱拍戲要比我危險。如果她不想把自己私驗性的東西帶到表演里,那么她就必須做一種切割和區分。這種區分,等同在分血肉和筋絡,怎么分可是如果不做切割,那么就是人戲不分,現實和戲交融,她會更看不清回來的路。對于我們來說,拍電影是生活在別處,但是我知道,商陸就在攝影機后等我。只要一想到他在等我回去,我就會找到回去的路。”
透明水杯抵在他唇邊,月光搖晃其中,反射進柯嶼沉靜的雙眼。
“大哥,你是她回來的這條路嗎”
他勾了勾唇“她是一個很有職業心的演員,雖然年輕,但成就無與倫比,因為無與倫比,顯得好像這幾年在原地轉圈。幾年前,有一檔演技性的綜藝節目邀請她當四位帶隊老師之一,好跟另一個知名影后打擂臺,她拒絕了。要知道出品方給的價格是十二期八千萬,她多愛錢,但拒絕得眼也不眨,經紀人也沒逼成她。因為她認為這樣的綜藝有損她的演員生命,她在鏡頭前關于表演方法論的侃侃而談越多,她在電影里應隱的成分就越多,技巧的痕跡就越多,而留給角色的完整性就越少。”
因為柯嶼問了“你是她回來的這條路嗎”,商邵再上床時,夢境里就出現了一條路。
但是這條路曲折空白,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是她不愿回來,還是不覺得身后有路
帕羅西汀被從俊儀緊攥的掌心里強行摳出來時,俊儀哭了。
小藥瓶被她攥得很熱,帶著汗濕,應隱用袖口仔仔細細地擦著,垂著臉半笑著說“被你發現了啊。”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病了就吃藥咯。”
“你病了,還怎么演戲”
“這話說的,難道要我退組嗎緹文投了這么多錢,這里面還有我自己的兩千萬呢,你想我又投資失敗啊”她溫溫柔柔的,“何況吃藥和演戲也不沖突。”
“可是這是治抑郁癥的藥。”俊儀用手背揩眼淚。
“我去看了沈醫生,做了診斷,你該恭喜我,雙相變成抑郁了,少了一頭,是不是好事”
“不是這個道理。”俊儀一直哭,鼻腔酸得忍不住。
“我沒什么問題,你看我好得很,演戲也不木。演完這個,我就休上一年半載的假,我帶你去玩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法國有個地方,叫base,那里停了很多帆船,我想去看一看。”
俊儀不住地搖頭“我要告訴緹文,我要告訴栗山,你別想騙過我。”
“你告訴他們什么不要小題大做。就是你做事不靈光,我才不敢讓你發現。你要給我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