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傾白沒有應聲,只是自顧自的喝著酒,涼瑤楚也沒有阻攔。
又是過了許久,林傾白將酒壇里的酒喝了大半,他轉過身聲音淡淡的對涼瑤楚說“你知道我對郗安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
林傾白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的,應是真的喝多了。
其實自從郗安死后,林傾白從未在旁人面前主動提過郗安的事情,以至于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林傾白真的不在意。
涼瑤楚轉過頭靜靜的望著林傾白,沒有說話。
林傾白卻忽然低下頭笑了一聲,他晃動著酒壇中的酒,聲音依舊平淡的說“他問我,若是他被宮里的人所殺,我會作何想我對他說,他若是死了是件好事,為民除害了”
“”
林傾白在笑,卻笑的漸漸紅了眼,他喉結滾了兩下,聲音微啞的對涼瑤楚慢聲的說“確實,他死了是為民除害了,可我現在卻在恨為什么他生下來就要面對家族被屠殺,為什么他就該失去至親之人,為什么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才十八歲他文武雙全,該是萬人敬仰的大將軍,不該是人人唾罵的叛賊而我殘命一條,為何到如今還活著”
林傾白一向淡漠,何曾說過這些話
涼瑤楚望著林傾白身影良久無聲,她笨嘴笨舌的,面對這種事情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最后涼瑤楚手緊緊的捏成了拳頭,嘆了一口氣說“郗安他確實是傷害了太多人了,你不必自責”
林傾白深深的喘息了兩口,閉上了眼睛,說“是,他罪有應得可我好像忽然理解郗安了,他為什么會那么恨了原來失去了至親之人,真的會變得自私,真的會恨”
郗安曾經對林傾白說過,林傾白過的好,一出生就是皇族世子,被捧在掌心中長大,他從小到大所有的人都仰望著他,所有的人都供奉著他,所以他不明白什么是痛,什么是苦,什么是恨
所以他不懂他。
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林傾白當時只覺得郗安被仇恨入了心,變的瘋魔了。
可是今日的林傾白卻明白了,他確實如郗安所言,兩世以來,他從未經歷過任何殘忍的事情,不論在何時何地,他都是天之驕子。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家人的愛,同門的關懷,眾人的敬仰,他雖是活了上千年,經歷的卻全是世間的好,唯獨經歷的生死,也不過是他的師尊在他面前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所以他確實是不明白郗安為什么要那么狠,為什么要那么恨。
而如今他卻要被迫面對郗安的尸體,面對陪著他十二年徒弟的千瘡百孔的尸體。
他一向自訕大無畏,如今卻像是被生生割下了一塊肉,再也做不到面色平和,坦然相對。
他好像忽
然理解郗安了,為什么會那么恨了。
失去了至親之人,真的會變得自私,真的會恨
又到了晚一些的時候,涼瑤楚回房休息了,林傾白喝完了酒,一個人踏進了正殿內。
他關上了正殿的門,走到了案幾前放下了酒壇子,然后他便坐在案幾旁的凳子上,緩了緩身上的酒意,目光卻止不住的往那個棺材上望著。
終究他忍不住了,走到了郗安的棺材前。
郗安棺材的材質很好,透明質地,泛著藍白光的上等琉璃,可以將尸體保存許久不敗,人躺在棺材里,猶如是睡著了一般。
林傾白身子疲軟,就這樣趴在棺材的邊緣處,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棺材中的那個人。
郗安睡的很熟,眉眼平和的閉著,像是還會呼吸一般。
林傾白靜靜的望著郗安,手撫摸在冰涼的棺材蓋上,他想起了郗安小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郗安才被林傾白領進家的時候,還很小,長得白白嫩嫩的,跟個小南瓜一樣,圓圓滾滾的胖乎,總是圍著林傾白團團轉。
有時黏人的甚至把林傾白都鬧得煩了。
他那時候才六歲,還有沒有林傾白的腿高。
哪里像現在啊,眉眼鋒利,如同一把剛出鞘的刀劍,鋒芒畢露
林傾白的手指就這樣沿著郗安臉頰的痕跡撫摸在冰涼的棺材上,他的指尖一點點的勾勒著郗安臉頰的輪廓,就猶如撫摸在郗安棱角分明的臉頰上。
林傾白又想起當時他在昏迷時,郗安與他賭氣,對蓮姨說“我在他心里命比草賤,隨時可棄,何談重要”
當時聽見這句話,林傾白的心就跟刀割一樣。
如今想來,林傾白都痛的要命。
他的雙眸漸漸開始模糊,指尖摸著郗安的臉頰,摸著冰涼的琉璃棺,摸著摸著,忽然就笑了,輕聲的對他說“傻小子,其實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這句話剛一說出口,林傾白便說下去了,他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了那個琉璃棺上,也落在了郗安平靜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