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夢境沒有預想的詭譎危險,反而純樸單一到單調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沉在幻海里,但僅僅是臨時變成一個一歲半的孩童。
然后第一次感受有父母的生活。
父親是個樵夫,每天累得滿頭大汗才回來,笑呵呵地過來摸他臉蛋。
母親時有紡織忙碌,但總是陪在他的身邊,給孩子玩自己縫的布老虎。
小孩正牙牙學語著,總是逗得他們笑個不停。
如此日升日落,不斷重復。
姬揚幾乎以為自己去錯了地方。
他沒有體驗過親情,元神暫借著幼兒的視角,很快在土墻找到師妹畫的那兩枚柳葉。
小孩扶著墻蹣跚學步,慢慢接近那一處柳葉。
“揚兒,”女人喚道“慢些走,別摔著。”
她放下手中繡面,彎腰過去扶著他的肩膀,笑著拈了個石子陪他在墻上畫畫。
“娘親教你畫小鴨子,好不好”
小孩糯糯地點點頭,女人便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畫下圓圓的弧線。
距離柳葉的不遠處,母子一起畫了兩只大鴨,中間跟著一只小鴨。
姬揚第一次被喚揚兒,錯愕時目睹著她的舉動,心里有難以言說的情緒在涌動。
他沒有母親,也不記得任何嬰幼時期的事。
月火谷里的每個孩子都生的早熟懂事,過早參與忙碌勞務,共同承載著偌大山谷的運轉消耗。
這是第一次,他知道被母親抱在懷里的滋味。
溫暖放松,無憂無慮。
他竟然什么都不用證明,便已被深深愛著。
女人抱著的僅僅是一個普通孩童。不是年幼得道的修仙奇才,也從未訴說過任何期望。
她笑著給他擦臉,給他變著法子唱溫柔的兒歌,把米糊吹了又吹,生怕孩子燙到。
所有體驗,都是姬揚從未感受過的細膩動容。
父親一十余歲,胡子又厚又臟,平日笑得很是爽朗。
他把姬揚高高拋到天上,再穩穩接住。
下過雨的天氣,他領著妻兒一起去池邊看晴日虹光,和她一起說笑著吹蒲公英,讓它們飛雪似的散了漫天。
每日瑣碎,皆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
可是愛的真切簡單,就像米粥煮開時氤氳的霧氣。
姬揚一直記著這些都是幻夢。
他記得師妹畫下的柳葉,也記得入夢前年滿一十的自己。
可恍然里,他在這夢中過了不知不覺三個多月,接近百天。
沒有潑天富貴,沒有美色相誘,僅僅是一粥一飯,平淡黃昏。
區別僅僅是父母都陪在他的身邊。
姬揚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長什么樣子,可在這個夢里,他們都喚他揚兒。
女人叫英娘,男人叫山郎。
他一直希望來個鄰居連名帶姓地叫一下男人,可惜即便是有親友提著臘肉過來探望,也是帶著鄉音喊一聲山郎。
姬揚在現實里,很少被擁抱過。
他得到最多的親近,僅僅來自于宮霧。
涂栩心閉關破境的那五年,是兩個小孩最艱難苦熬的五年。
師尊不在,侍奉的弟子也一并去了別宮。
其他師尊師伯時不時會過來探望,也叮囑過其他弟子多照顧下這兩個孩子,但所有小孩都是這么熬過來的,沒有人覺得這有什么。
他們一起洗衣服,一起晾曬被褥,做任何事都總是緊緊牽著手,重新適應兩個孤兒的生活。
如今墜入幻海里,他像是重生一場,被父母抱著牽著,時不時還會被親親額頭。
父母的撫觸是青年一輩子都沒有幻想過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