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霽從抽屜里取出女誡。最上面幾頁是計延宗寫的,一筆俊逸的楷書,她很小心地裝訂起來,加了封面。后面厚厚一摞散頁是她寫的,用的是計延宗用過的字紙,在空隙里寫的,東倒西歪,丑得很。有些復雜的字她寫錯了,計延宗會用朱筆圈出來,一個接著一個。
現在看來,像城門口示眾的罪犯,脖子上戴著枷,白底紅字的封條。
憤懣無從宣泄,明雪霽掉著淚,忽一下,全都掃了出去。
紙張晃蕩著落了一地,墨字狼藉,夾雜著那些紅圈,明雪霽看見一個個熟悉的字句卑弱第一,敬順之道,女人之大德,猶宜順命。
他說的這些,他自己信嗎
計延宗快步走著。
壓下的憤怒一點點滋長回來。現在他看出來了,她并不是跟他鬧,她是真心,要跟他和離。她怎么敢一個無知無識的內宅婦人,竟然敢跟他提和離
他并不準備拋棄她,他甚至還花費那么多心思為她安排了最好的出路,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連她的親生父親都不管她,可她竟絲毫不知感恩,居然吵鬧著要跟他和離
簡直,瘋了。
暑天的熱風兜頭兜臉地撲上來,眼前晃過明雪霽淚眼模糊的臉,不是從前的柔和順從,帶著憤怒甚至質疑,讓他心里發慌。
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從前她聽他說話時,都是抬著下巴仰視著他,長長的睫毛卷起柔軟的弧度,在眼尾處微微翹起,帶著種天真的、不自知的媚。她黑眼珠很大,并不怎么沉重的黑色,專心看他的時候總有一股孩子般的信仰依賴,讓他喧囂的心突然慢下來,覺得在骯臟塵世中,擁有了一方獨屬于自己的凈土。
可她現在,居然敢對他憤怒質疑,簡直瘋了。明明是他親手調v教,明明她的喜怒哀樂都是按著他的期望來塑造,為什么,一切還是超出了他的掌控
計延宗越走越快,袍角帶起風,拍著廊下的欄桿,突然聽見有人叫他三年前的名字“計士英。”
計延宗猝然站住。抬眼,蔣氏站在不遠處的陰影里“你過來。”
她轉身離開,計延宗定定神,跟在身后,進了她的房間。
門窗緊閉,內室焚著香,供著父親計清的牌位。
“跪下。”蔣氏冷冷的。
計延宗二話沒說雙膝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今天當著你父親的面,你跟我把事情說清楚。”蔣氏神色肅然,“明家背信棄義,在危難時不但不幫,反而壞你名聲,害死你的父親,明家與我們計家是血海深仇,你為什么要跟仇人同流合污,為什么要娶仇人的女兒”
計延宗抬頭,望住眼前的牌位。
黑底白字,冷冷的字體寫著亡夫計公諱清之靈位。
正常應該是子孫來立牌位的,可他不能,甚至連在靈前叫一聲父親都不能,眼前還有他飽受折磨的母親,可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叫一聲娘,當著人面,只能叫她伯娘。
計延宗垂目“兒子自有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