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延宗站在院里,看著幾個仆人架著梯子往各處掛燈籠。
因為是借住,又是王府,就算辦喜事也不敢很張揚,只將各處都打掃一遍,門窗廊柱上掛了紅綢和彩燈,又鋪了大紅的地氈。
驀地想起上次辦喜事說是辦喜事,其實只是兩個人兩盞酒,一盤花生,他穿了新衣,明雪霽連新衣都沒舍得做,簡陋到極點的婚禮。那晚,是他們的第一次。
當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沒有喜燭,只有墻角點著盞油燈,搖搖晃晃昏黃的光,她緊張羞澀,從頭到尾連眼睛都沒敢睜開,他摸索著試探著,緊張中夾雜著憤懣和不甘,破舊的門窗四處漏風,鄉下土墻不隔音,能聽見外面的雞叫狗叫,陌生,不安,又屈辱。
直到看見落紅。
一切都清楚地擺在眼前,那個不省人事的夜晚,那個屈辱的早晨,他和她衣衫不整被明家人從一張床上趕起來,其實他們,什么都沒做過。
一切都是陰謀。可笑他自負聰明,以為明家只不過是區區商戶,到頭來,卻栽在他們手里。
“爺,”突然聽見小滿叫他,“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她終于悔悟了計延宗飛快地轉身,急著要走忙又停住。如果她一叫他就過去,未免太助長她的氣焰,這時候應該拖一會兒,讓她再忐忑一會兒,如此一來,恩威并施的這個威,才能落到實處。
計延宗耐心看著日影,估摸著差不多了,這才慢慢過去。
在門前刻意放重步子,咔一聲,打開黃銅門鎖。
雙扇門扉推開,陽光漏進屋里,能看見飛舞的灰塵,帶著不新鮮的氣味。一開始,他以為最多關上兩三天她就會屈服,沒想到關了整整十幾天她才肯低頭。她遠比他想象的要堅韌得多,他自以為對她了如指掌,經過這次,才發現這個老實到懦弱的女人,其實也有芒刺。
計延宗慢慢走進臥房,看見床前桌邊,明雪霽抬起了頭。
瘦了,瘦了好多。計延宗心里有些異樣,沒有說話。
明雪霽站起身,低眉垂眼向他請安“相公。”
聲音嘶啞干澀,怯怯的,帶著幾分不知所措,計延宗心里的異樣越來越強烈。她可真是倔,鎖在屋里十幾天一句話也不肯說,怕是現在,連怎么說話都有些忘了吧。
有點心軟,很快又壓了下去。她這次做得太過,若是因為一時心軟對她和顏悅色,那么就會前功盡棄,今后就更不好管教了。計延宗在椅子上坐下,一雙眼看著她,一言不發。
明雪霽知道,他在等她認錯。從前她犯錯時,他也是這樣冷著她,等她認錯。慢慢上前一步,再次福身行禮“這次都是我的錯,相公原諒我吧。”
心里的憤懣越來越強烈,然而現在,她已經學會了偽裝。她想了這么多天,掙扎了這么多天,今天叫他過來不是要魚死網破,而是,要尋個出路。
為自己,為母親。她既然不準備死,就要盡最大努力好好活著。
她福身的姿態低得很,柔弱順從,幾乎和從前一樣,計延宗心里一陣松快,點了點頭“錯在哪里”
“第一不該大吵大鬧。第二不該忤逆父母,當面頂撞父母。錯得最厲害的就是,”明雪霽低著頭,“不該欺騙相公,違拗相公,更不該對相公娶妻的事起了妒忌的心,惹相公不高興。”
計延宗壓低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她說的,都是那天夜里他訓斥她的話,她記得一清二楚,一條條認錯,她對他,總還是敬畏的。這讓他覺得快慰,但此時并不能對她有好臉色,便依舊只是淡淡的神色“妒忌乃女子之大惡,你一向賢惠,不會連親妹妹都容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