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也只是滄王,和“不少”的士族家主罷了。
并不是所有的士族家主,都能對此毫無芥蒂。
至少,不包括高氏的家主。
高家主此一遭,失了兩個兒子,他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悶酒,并不往熱鬧中去湊數。
也有不少家主,心底的情感,實在是舍不得自家特別能討自己歡心的孩兒的。
哪怕知曉他們的孩兒,曾為丐幫站臺,而丐幫在行采生折割等天理不容之道,為他們的孩兒攬財
哪怕知曉他們的孩兒,在此事上到底沒做對
哪怕清楚,這是他們自己權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選擇,選擇放棄了這些“不謹慎”的孩兒
但他們在心底里,依然非常抗拒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喜愛的孩子和族人晚輩去送死的決定。
不必談及被折磨得已成非人的庶民們,也不必憤慨于他們只能感受到自己舍不得晚輩去死,卻輕視著他人的兒女被采生折割。
這世上從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理智知曉,他們忍痛做出的,就是最正確的抉擇,如若不然,朝廷必定會借機生事,屆時一切都會脫離掌控。
可感情上,他們依然克制不出痛心與怨恨。
他們不悔恨于自己不曾好好教育晚輩,約束族人
他們不慚愧于自己能力不足,還做不到一手遮天
他們不羞恥于自己因為再次與朝廷開戰,就要面對新帝整頓過后的神策軍,而產生的些許微妙的抗拒
他們只會將所有的無力與錯誤,都歸咎于己身之外。
如此,就似乎能得到安寧了。
筵席的歌舞,曼妙而動
人。
因為內心的怨懟,有幾位家主都在自己的席上沉默,沒有“歡送”朝廷代表魚知樂,顯得非常不合群。
高家主是其中之一。
他身旁的另一個家主也是。
那位家主見魚知樂意氣風發的模樣,忽然想到了昨日還在苦苦哀求自己救救他的親侄子,心中一痛,忍不住陰陽怪氣道“難為他們笑得出來了,好似家中不曾死人了一般。”
高家主舉酒的動作一頓,沉默地往筵席的“聚焦點”上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把酒又喝了下去。
另一個家主也被勾起了傷心事,咬了咬牙,竟當眾流下了眼淚。
他恨恨地看著那些與魚知樂推杯換盞的家主,寒聲道“家中子侄,甚至是親兒即將慘死,可他們卻能對著罪魁禍首如此熱情親切”
“悲乎哀哉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他們的悲痛如有實質,可火星子沒落在他們的腳面上,而是落在旁人的腳面上,他們可都是無動于衷的呢。
高家主又抬頭往那邊看了一眼,他未曾料想到,這一眼,卻直直地對上了滄王的眼睛。
滄王嘴角含笑,微微頷首,態度稱得上是有那么一二分的恭敬,給足了他這個滄王側妃之父尊重與面子,仿佛滄王當真認他這位“泰山”一般。
可只一眼,高家主就垂下了眼眸,他握著杯盞的手在不斷收緊,可依然難以壓制內心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