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會兒,黛玉還要去拜見二位舅舅,便先隨著邢夫人去了,賈母卻將三位姑娘和鳳姐兒留下,一同說些閑話解悶。
賈母倚在榻上,由鴛鴦拿著美人攥捶腿,話似是隨口說出來的,目光卻落在惜春身上
“今年的年景怕是不大好,由揚州到京城走了這許些日子,聽說路上不大穩當呢,又是風又是雨的。”
這會兒,惜春已經又挑了一塊果子,乳嬤嬤吳氏怕她貪食傷了脾胃,趕忙叫人把茶果碟子撤了,惜春還想攔一下,聽了賈母的話,只得捏著塊果子開了口
“老太太說得是,這兩年我瞧著都不好呢,今年又是風又是雨,到時候還有冰雹,等回頭我扶乩算仔細了,再給老太太送過來,讓他們到了日子勤謹著些吧。”
鳳姐兒抿唇一笑,她出身四大家族的王家,自認從小也有些見識,卻是到了賈家之后,才覺得自個兒從前的眼界窄了。
先是二太太生的寶玉銜玉而誕,世所罕見,后又有東府老太爺膝下這位四姑娘,能掐會算的,叫人不由得咋舌,難道賈家祖墳埋在了什么風水寶地,怎么偏就他家出這等稀罕人物
不過這等事接二連三的,賈家也怕遭人家說三道四,因此四姑娘的事兒,賈母就沒叫聲張,除了賈家這些主子和貼身的心腹知道,外人一概不知。
為著這個,鳳姐兒總有點疑神疑鬼,她還曾試探過賈璉,看他有沒有什么亦乎常人之處,最后卻發現這人似乎只是貪顏愛色之處過于常人,真真是沒什么離譜的能耐,也只得罷休。
倒是惜春尋了個機會,私下里經由平兒跟她說,錢雖是好東西,只是來路不正,早晚必成禍害,趁著現在年景還好,倒是可以早做打算,若是缺什么少什么,遣人來跟她說一聲,她這邊可以想辦法。
那年的惜春比現在還小,路都走不利索,常要人抱著,鳳姐兒又是新媳婦,還不明所以,等這兩年逐漸從王夫人手里接過管家的權力,才知道賈家是金褡褳兜黃連外頭體面里頭苦。
進項不見幾樁,花錢的地方倒是不少,大老爺花錢似淌水兒,大太太斂財如惜命,二老爺清客滿院子,二太太外物不上心還有一堆的姨娘小子,底下一串兒的丫鬟婆子,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雖然只是從王夫人手里接過了一部分的管家權,可還是直讓鳳姐兒鬧心,這一鬧心,不由得想起惜春的話來了。
雖說聽著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話,可惜春小小年紀,怎么就會想到這里呢鳳姐兒想來想去,疑到了賈珍身上,別是這位大哥哥想幫襯一二
鳳姐兒沒聲張,派了平兒去向惜春問計,結果第二天,旺兒媳婦神神秘秘地打二門上進來,給鳳姐兒送來了一沓子散碎銀票,都是一百兩一張的,數下來足有三十張,說是原東府老奴焦大親自給送過來的,還特地告訴不叫聲張,尤其是別讓珍大老爺給知道了。
這可把鳳姐兒嚇得不輕,按說兩家血脈至親,平日里互相幫襯一二也算不得什么,可這不叫賈珍知道是個什么路數
別是偷了東府的銀票給送過來的吧
鳳姐兒急出了一腦門子汗,特地親自走了一趟東府去找惜春,才知道前因后果,回頭一想,不由得嘖嘖稱奇。
原來當初給焦大贖身把人放出去,正是惜春的主意。
鳳姐兒也聽過焦大的名聲,知道是個功勞大、脾氣大、年歲大的老仆,很不服管教,再不料惜春竟能降服得了他。
如今焦大雖然成了自由身,倒是一門心思幫著惜春做事,惜春給了他種子,他也不問從哪淘澄來的,就特地去郊外買了塊地,帶著干兒子和干兒媳一起翻成了菜園子,把種子都給種上。
說起來也是奇了,那些種子看著本是尋常,焦大這年紀的人了,也不是個有力氣的,可是種下去就是瘋長,瓜也那么老大,菜也那么老大,焦大摘了拿出去賣,一集的人都瞪著眼珠子看。
那還是頭兩年的事兒,這兩年里,賈母把惜春帶在身邊養著,倒方便了鳳姐兒跟她商量,而焦大種的東西也出了名,他自個兒倒是還以老仆自居,不顯聲揚名的,只是言必稱主子,連帶著他這主子瓜、主子菜也出了名,鳳姐兒每次想起來,心里都有那么點子不大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