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型商場要十點鐘開門,最近的一家倒是離自己不過兩三公里,奈何現下才剛到七點半。
她在無盡的忐忑里熬過每分每秒,徹夜未眠的倦意與無窮盡的心里壓力反復再體內對沖,呼吸開始被拉長。
晏檸橙把自己癱成個大字,頹然躺在地板上看天花板,家里每處都是她自己參與了設計的,華麗復古雕花的石膏頂角線,紋路繁瑣。
陽光透窗落進來,延展到發絲邊緣。
晏檸橙闔眸,回憶鮮明地闖進了腦海。
她的成長經歷頗為傳奇,又或者說是七十年代生人的半部拼搏發家史。
晏檸橙出生到小學四年級前都長在帝都,目睹奶奶車禍逝世后患上過心因性失語癥,被接到父母身邊。
后來輾轉在江浙、云南磕磕絆絆地讀到初二,為了尋夢遠赴俄羅斯進修油畫準備考學。
每一處的氣候人文都需要重新熟悉,聽不懂得方言、需要新接觸認識的師友。
人是社會性群居動物,必須適應環境。
總是花大力氣學到五成熟,勉強夠明白對方意思,不待開嗓就該換地方的流離的生活貫穿著晏檸橙的少女時代。
直到十五歲油畫夢破碎,才徹底停下來,跟隨父母扎根港城,插班就讀于滬江維多利亞學校。
滬江維多利亞是所頂尖的私立貴族學校,價格不菲,晏檸橙上學早,中間也跳過級,哪怕美術預科耗費過一年,也才剛滿十五歲四個月。
學費捐得足夠多,想念哪個年級由她自己挑,晏檸橙決斷不了,最后還是通過測試卷子,選擇了從中四念起。
那是二十世紀初的港城,根深蒂固的英屬殖民文化還沒能全部被清除,晏檸橙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
她穿鵝黃色的素色連衣裙,齊劉海扎高馬尾,膚白如雪,狐貍眼藍眸,顧盼生輝。
在轉學的當天用標準的普通話自我介紹,講自己的名字,說她是中國帝都人。
講臺下多數人都回以輕蔑或懷疑的目光,弄得晏檸橙如芒在背,捏著翻到打褶得學生手冊,很小聲得換了英文問站在旁邊的老師,“是必須要說英文嗎”
“嘖。”戲謔清潤的少年音倏然響徹,晏檸橙尋聲看過去,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尋舟。
少年把窗坐,正偏頭看窗外,晏檸橙只能看出大致的輪廓來。
留寸頭,鬢角干凈,制服白襯衫穿得筆挺,夏日炎炎,他的扣子一絲不茍得扣到最頂。
林尋舟驀地掀起眼皮,視線虛空逢撞,晏檸橙終于看清出少年深邃凌厲的五官,薄唇開合,漫不經心地譏諷道,“1998年起,普通話科就是港城小學至中學的必修科目了”
語閉后鴉雀無聲,教室里靜得針落可聞。
沉寂須臾后,老師用普通話打著圓場讓大家歡迎新同學加入。
林尋舟率先輕拍了兩下手掌,歡迎的掌聲隨之如雷鳴般響徹。
后半句晏檸橙沒有聽明白,因為林尋舟是拿粵語說得,好在她怕跟不上隨身帶錄音筆,當天晚上就徹底靠翻譯器聽明白了。
林尋舟質問的是,“究竟是在座各位是聽不懂人話,還是小學沒畢業,根本不配坐在這間教室里”
晏檸橙最初學會的粵語長句即這句沒頭沒尾的仗義執言,她把自己埋進枕頭里,反復聽,滿心都是歡喜。
世上的喜歡多無緣由,不必金風玉露一相逢,只消一瞥就足夠沉在心間許多年。
溫軟日光在眼瞼上打出薄暈,藕白的手臂曲折,擋住眼前。
視線昏沉下來的同時胸腔劇烈起伏,晏檸橙耳畔又響起林尋舟泠冽淡漠地提問,“跑什么喜歡我就那么丟人”
每次“表白”都非自愿,還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離奇收場。
上帝果然不會虧待癡心的人,他老人家都是直接往死里整。
也不知道林尋舟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刻意玩弄他,等下修好了手機,會不會已經被拉入了黑名單。
“好氣哦。”晏檸橙小小聲發出感慨,憤然決意以后都拜佛了,外國的神保護不到還有點兒說法,算水土不服。
中華大地不養閑神,本土的總得跟我倆顯顯靈吧
南無阿彌陀佛,千萬保佑我順利渡過這關。晏檸橙默念著,要是遇事您不剛,那平時誰能燒香
只要信女這次沒被心上人刪除拉黑,我馬上供三年香火且修繕寺廟,真的拜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