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承認自己有點反應過激了。但那種功虧一簣的感覺真的不好受,不是嗎
半晌后,他安靜地席地而坐,靠著自己的墓碑,陷入了沉思。
事已至此,先喝酒吧。
但是沒酒。
伊諾克感覺血壓開始暴漲,他閉上眼睛,試著靠自己的意志忽略腦海中不斷涌出來的回憶。
那些被他深埋在靈魂背面的記憶開始不斷冒出,像是一瓶被猛烈搖晃后拔出瓶塞的狂暴香檳,恨不得將它的氣泡噴灑到記憶殿堂的每一個角落。
死亡打破了腦海里設下的封印。
自他從棺木里睜開眼睛的瞬間,他就已經全都記起來了。那一刻,他恨不得閉上眼睛重新長眠,只恨自己沒有多余的力量再一次逆轉時間哪怕只是逆轉五秒鐘,讓他重新死過去呢
明明每一步都沒有走錯,為什么會落到這樣一個境地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讓這些超英既不讓他活,也不讓他死
這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么荒誕的事情
他努力忽略掉腦海中“黑晝”的力量竊竊私語的聲音。那些被他思維與靈魂的殘渣所飼養的、在陰影中肆意繁衍的蟲子們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嘲笑,又像是在引誘。
看啊,你這只可憐蟲。你感受不到他們對你的恨嗎你總是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可看看現在是誰為了命運的反復無常而痛哭流涕你以為你成功逃脫了嗎不,親愛的,讓我們恭喜你進入了第二關。是啊,是啊,還會有第三關、第四關、第五關、第六關你會喜歡的,對嗎
我不喜歡。伊諾克想著。如果有哪種游戲用這種方式來設計關卡,一定會被玩家們噴爛,掛在恥辱柱上。恥辱柱都會因為被這玩意兒掛上去了而感到恥辱。
可他現在該怎么辦呢
黑晝的破壞欲像是本能一樣在他的體內游蕩著,仿佛一個尋找著突破口的困獸,嘶吼著咆哮著催促著他毀壞一切。
你在猶豫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在等待什么為什么還不動手明明這一切根本毫無意義可言是啊,是啊,就像剛才一樣,讓那些可憐的人們都回歸到死亡的懷抱,讓他們跪在地上,哭著求你賜予他們的長眠與安寧
伊諾克閉上了眼睛,試著放空大腦。可那聲音依然在他的腦海里喋喋不休地竊竊私語著是啊,是啊,就像這樣,放空你的思維吧,想象你自己是一個空殼,沒有意志,沒有思想,沒有理智,沒有欲念,沒有希望,沒有弱點,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那才是你,那才是我們,那才是黑
伊諾克猛然睜開了眼睛,力量驟然爆發,將他的墓碑撕扯成了無數碎片,整個為他而建的墓園剎那間一片狼藉。他踉蹌地站了起來,幾乎感覺自己的雙腿在發抖。良久之后,那雙腿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他猛然跪坐在地上,那些扭曲的、畸形的、徹底毀壞的骨骼和組織迅速褪去了所有的溫度和知覺。
如同月光下退潮后的沙灘,只留下來不及逃離、也來不及被掩埋的生物殘骸所構成的一片狼藉。
那些記憶依然在侵蝕他。
混沌的、蠕動著的血肉與黏液;那只落在他臉上的帶血的手;那聲墜落時絕望的慘叫;那雙悲傷而又寬容的眼睛;那些帶著恨意的怒視
這些東西像是純白調色盤上臟污的顏料,混雜在一起,拼成了一個詭異的、扭曲的圖案,仿佛噩夢中迷幻的色彩,隨著心臟的抽搐噴濺著,收縮壓和舒張壓交替如險惡的戰鼓。
咚,咚,咚。
他捂住耳朵,像是要摁碎頭骨。
咚,咚,咚。
想要解脫不,不,不,親愛的。我不想獨自面對這個如枯萎爬蟲般的世界,留給你的只有退讓。
咚,咚,咚。
他最終消失在了墓地中。
不知過了多久,空曠死寂的墓地空中,一扇門被開啟。
康斯坦丁小心翼翼地窺探了一下門后的場面,然而只有一片廢墟和寂靜在等待著他,以及數點停留在碎裂墓碑上的螢火。
他關閉了門。
“他不見了。”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