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京昀想問但不敢吭聲,只好老老實實坐在桌前,聽著外頭嘩嘩嘩的急促雨聲,腦袋困到一點一點,直到廂門被輕叩了兩聲。
一襲黑色勁袍的侍衛進來抱拳一禮,“公子,馬備好了。”
姚宣辭漫不經心嗯了一聲,收回凝望窗外的目光。
外頭的雨小了。
天空飄著細細雨絲,溫瓊撐著油紙傘緩步走出鋪子,站在被雨水沖刷過的青石板街上,鼻尖是大雨過后的清新,泛著一絲涼意。
她斂著眉壓下喉間升起的癢咳,心嘆空氣泛著濕潤,她這老毛病又要開始了。
空寂的街道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往旁避了避,油紙傘隨之往上揚起,看到一匹健碩的墨駿疾馳著迎面而來。
坐于馬上的男人一襲斯文月白錦袍,俊美的眉眼凌厲,察覺她詫異的目光后,那雙深邃的鳳眼望了過來。
駿馬近到與她擦肩而過,她聽到那人低聲道,“莫再關門,等我回府。”
追在溫瓊身后的阿瑤驚叫出聲,“哎,姑娘,是世子誒。”
她看著那駿馬離去的方向,疑惑道,“世子這是出城”
溫瓊無意識蜷動了下細白的指節,攥緊了傘柄。
他那句話明明極輕,卻清晰的像在她身后貼著耳側呢喃。
她舉著傘,目光不由得追隨著漸漸遠去的月白身影。
阿慎抱著大大小小的錦盒追上來,猜測,“這都過了晌午,若是所去之地遠些,姑爺今夜怕是回不來侯府罷”
左手掌心泛著血絲的月牙甲痕還隱隱作痛,溫瓊收起復雜凌亂的心緒,低聲道,“無需管他,回府罷。”
阿瑤暗自歡呼,今夜不用將姑爺攔在房外了。
不對,姑娘還要祠堂去抄家規。
她郁悶的垂下頭,侯夫人對姑娘的管教實在嚴厲,姑爺不在,這一罰可是逃不過了。
天色陰沉,黑夜比以往來得更早,寬敞的祠堂中燈火明亮,帶來幾許暖意。
姚家諸位先祖的靈牌之下,溫瓊規規矩矩跪著草蒲團,伏首在面前窄小的矮桌上專注抄著厚厚一冊家規。
空氣中帶著濕涼,引得她克制不住時不時的咳著,跪久了的膝蓋開始酸痛,溫瓊眉頭都未皺一下,娟秀的字跡好看又規整,顯然十分有耐心。
二更鼓聲響起,夜半的涼寒順著大敞的堂門涌入,外面又開始滴答滴答下起雨來。
溫瓊已經抄完第一遍,只是家規上的字墨密麻又細小,看起來極其費神,她眼睛昏花,腿也跪麻了。
掩唇打了困倦的哈欠,她揉了下酸澀的眼睛準備繼續抄寫第二遍,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傳來。
一個小婢子撐著把油紙傘邁入祠堂,當著溫瓊的面,將燭火一一掐滅。
整座祠堂瞬間陷入黑暗,唯有她面前一抹昏黃的螢火,溫瓊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適應這驟然昏暗的光線。
她緊抿著唇,若是靠著這抹微光抄完兩遍家規,眼睛也熬廢了。
那婢女并未走,而是朝著她走來,恭順道,“世子妃請抬臂。”
溫瓊不明所以抬起手,只見婢女合上家規,連著方才抄完那些也一并取走,她一時怔然,“你這是何意”
婢女一板一眼復述道,“主母之令,言您屢教不改,日后難以承起侯府主母之責與世子并肩而行,便命世子妃默寫家規,熟記于心,以此警戒。”
說罷,攜著書卷無聲退至房柱旁,低眉垂眼隱入黑暗之中。
溫瓊眸光微冷,侯夫人是暗諷她難擔大任,定會成為姚宣辭的累贅。
自一開始,所有人都在說她配不上風光霽月的侯府世子,天子賜婚,是她溫瓊上輩子積德換來的天大福運。
可笑的是,往日的她竟也認同此話。
眾人將她貶低到塵埃里,一腳又一腳輕蔑地碾進泥土下,嘗盡蹉跎之苦后,她竟能在那人面前忍住委屈,綻開一抹淺笑來。
傻得可憐。
裹著水汽的涼風卷入堂內,喉間的癢意壓也壓不住,她蹙起柳葉眉,難以克制著咳出聲來。
那婢女到底年紀輕,忍不住抬起眼來。
燈下美人捻著絲帕輕咳,膚若碎雪的臉頰染上一片粉緋,微紅的眼尾噙著一珠水色,嬌弱似是月墜花折般的脆弱感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