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很意外,他在怒火高有十丈,郭桓案,空印案,胡惟庸案,三個大案子加起來,都沒有李祺的一番話來得強烈,兇猛!
朱元璋已經暴怒,他要殺人,要流血,要讓天下戰栗!
在這個關頭,即便最正直的大臣,也只敢閉口不言。就算是太子朱標,也最多是陽奉陰違,先把人抓起來,然后想法子勸說老朱,減少殺孽,無論如何,朱標也沒膽子違抗老朱的意思。
誰能料到,唯獨柳淳,唯獨以奸猾著稱的小崽子,敢直言進諫!
“你不怕朕把你當成李善長的同黨辦了嗎?”
“不怕!”柳淳仰起頭,憨笑道:“臣相信圣人燭照萬里,洞徹一切,英明睿智,亙古未有……”
“屁!不要拍了,朕不想聽!”朱元璋怒沖沖擺手,“朕要聽你的真心話!記住了,有一個字是假的,朕就讓你進宮當太監!絕不食言!”
柳淳脖子后冒冷汗,雙手都顫抖了,壓力這特么大啊!
“陛下,臣能不能從自己小時候講起?”
“嗯,講吧!”朱元璋也很好奇這個年輕人的身世,他愿意主動提起,老朱也有興趣聽聽。
“臣記事的時候,就在草原生活,身邊大約有百十幾位先生,他們輪流給臣上課,講解各種各樣的東西,陸續有人死去,也有人離開了草原,前往極西之地,去探求學問,留在臣身邊的先生越來越少……大約在臣十歲的時候,他們告訴臣,你雖然無父卻有君,以后入仕,君即爾父。臣問他們,君王暴戾,濫殺無辜,橫征暴斂,天下有這樣的父親嗎?”
朱元璋眉頭挑起,心說你小子好大膽,敢當面罵朕了?
“唐先生打了臣一個巴掌,那是臣從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唐先生告訴我,蒙古韃虜,偽帝而已,算什么君父!你的君父只有一人,便是大明洪武天子,他出身寒微,深知民間疾苦,提劍投軍,掃清**,席卷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
柳淳說這話的時候,腰背筆直,眼睛冒著怪異的光,好像有什么附體了似的,那叫一個虔誠啊……老朱看著少年熾熱的目光,渾身不由得一震,冰冷的一顆心,竟然有暖流涌動。沒錯,他被感動了。
原來朕是這么偉大!
這個少年心里,朕是這樣的人!
好吧,朱元璋自作自受,你總是欺負柳淳,愣是把這小子磨礪成了演技派,他現在反過頭,忽悠你老人家了。
“陛下,臣今年十幾歲而已,陛下御極二十二年整,算起南征北戰,時間就更久了,多少三四十歲的人,這一生就有一個君父,就是洪武天子,陛下給了他們田產土地,讓他們安居樂業,陛下勵精圖治,嚴厲懲辦貪官,宵衣旰食,從不懈怠。陛下恩德,澤被蒼生,彼時京城百姓,踴躍存款皇家銀行,便是明證。臣來蘇州時間不長,人言蘇州百姓,因為稅賦沉重,記恨天子。可經過臣的觀察,卻未必如此。”
“蘇州百姓,或有些許怨言,但是若要他們放棄眼前的安寧生活,退回前朝的亂世,誰也不愿意。而且蘇州水美土肥,物產豐富,即便承受了沉重的田賦,但商稅這塊卻是幾乎沒有征收。百姓交易方便,買賣興隆,相比而言,蘇州依舊是天下第一等富庶之地,并沒有因為田賦,而變得民生凋敝。相反,還有許多外地人涌入蘇州謀生,與日俱增……”
柳淳譏誚道:“李善長父子想在蘇州開設錢莊,吸納存款,進而實現掌控蘇州,裹挾百姓,甚至造反,完全是他們的一廂情愿,自作多情。不要說別人,就連蘇州的商民百姓,也不會答應的。這就是人心!這就是陛下二十年勵精圖治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