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方池曾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這種深刻的失望,到最后,心灰意冷,外界說他是傷了手,可顧方池知道,他是拿不起刀了。
“那么醫院的態度呢”雖然姜茶工作經驗有限,但她也能察覺到這件事的最終結果還是看領導的意思。
顧方池的沉默讓姜茶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她說“抱歉,師兄。”顧方池作為律師左右不了醫院領導的想法,他只是受到委托來處理家屬鬧事的事情。
“沒事。”事實上,顧方池并不是對于回答這個問題感到為難,他只是在措辭言語,想著如何委婉地告知一個現實的真相。
他說“結果不會那么糟糕,如果醫院賠得不太多,那么王鳳紅退休的時候,還是會有該有的體面。”
“畢竟她在醫院干了一輩子。”
“是啊,一輩子。”一輩子學醫,一輩子救人,王鳳紅或許不是一個好帶教,但她的雙手接過無數新的生命,為這個世界帶來新的希望。
姜茶想起張盼,在23歲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去的張盼,手中夾菜的筷子停住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事到如今,醫院一定會賠錢,只是賠多賠少的問題。張盼的丈夫和哥哥可以拿著賠償金開始新的生活,可是張盼卻永遠留在了2021年。
如果沒有發生這個意外的話,張盼生下了她的孩子,雖然她的家庭仍是一地雞毛,但是否之后的生活也會慢慢好起來,她還那么年輕,還有很多選擇,她或許會在某一天意識到原生家庭的傷害,或許會和現在的丈夫離婚,不再忍氣吞聲
但這些可能都隨著人的死亡煙消云淡,畢竟,人只有活著才會有無限希望。
“別想太多。”顧方池知道小姑娘是在為張盼的死亡而情緒低落,年輕人的死亡比起老年人來說更容易讓人唏噓。
姜茶轉而問他“師兄,你第一次在臨床工作中遇到的死亡病人,你還記得嗎”
顧方池看上去成熟且穩重,已經是不會再為外物牽動心神的狀態了。姜茶很好奇,他當年也曾經歷過和自己一樣的新手時期嗎還是大佬一開始就是大佬。
“當然。”顧方池給出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是死在手術臺上的。那是一臺心臟夾層手術,剛開胸,動脈就破裂了,整個臺上全是鮮血。”
“而且這個病人有艾滋,因為是急診手術,大家是之后才知道的。”顧方池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驚心動魄的事情“我當時戴著眼鏡,但病人的血濺到了一個老師的眼睛里,好在及時吃了阻斷藥,沒出事。”
“后來,其他人都走了,我幫麻醉醫生收拾東西,因為下一個病人還等著進來。當時房間里只有我,麻醉醫生,以及死在臺上的急診病人。”
“帶我的麻醉醫生姓宋,現在還在醫院工作,已經是麻醉科的主任了。聽說前幾年心胸外科也分了家,心外科來了新的帶組主任。”
當時的手術室說是兇殺現場絕不為過,夾層破裂意味著人全身最大最粗的血管破裂,人身體里所有儲備的血液一下子噴濺出來。
姜茶能想象到那個畫面,而且因為手術室不止只有一臺手術,所以手術室的醫護人員需要迅速調整心態,為下一臺手術做準備。
姜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變化在這一刻十分明顯,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師兄當時會害怕嗎”
“有好幾天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會想到。”顧方池再提起當年的事情,早已經想不起當時的心情了,或許是恐懼和害怕吧。
一條生命的逝去,怎么能夠真的無動于衷可是作為一線醫生,他們必須永遠保持最冷靜的狀態。
所以大家都要走上這一遭,當病人的痛苦不會影響到醫生的情感,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可是顧方池看著對面小姑娘眼里流露出的不忍,她似乎愧疚于引他想起,小心安慰他,他的心里像春風吹過冰層,他是站在冰層上的人,冰層卡嚓嚓地裂開,而他墜入河流。
顧方池注視著讓自己屢次破例的小姑娘,心里想不妙,他大約要栽了,可不知為何,他竟然不想抵抗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感。
顧方池是行動派,他首先思考起一個問題來姜茶有男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