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娘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看見謝豫抄畫邊防布圖便意識到他要叛國,轉頭找上了我。”謝秀衣輕輕一笑,“她是立庸城本地人,跟一心想要回京的謝豫不一樣,立庸城是她的故土。要論殺父之仇,那孩子的生母也要沾一份。實在不行,便把孩子留在軍里教,他父親做了什么,不瞞著便是了。畢竟非要說的話,我也算是那孩子的姑母。”
張松領命出去通報,謝秀衣慈和的目光再次落在宣雪暖身上“好了,來。咱們繼續說吧。”
宣雪暖抹了一把臉,連忙將一旁擦刀的宣平沙推了出來“長幼有序,兄長先,兄長先。”
“阿暖,咱們長幼是母親抓鬮抓的。”宣平沙不得不把刀刃收起,忍不住嘆了口氣。他見謝姨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們,沒說不行,便知道謝姨這是打算放過妹妹了。畢竟妹妹性情直爽,不擅長那些勾心斗角之事。
但不擅長卻不代表一無所知,謝秀衣教導兩個孩子一直是以引導為主。即便是晦澀不明之處,不求他們翻云覆雨,但也要求他們要心里有數。
“城池可以被視為家國的縮影,一城之主可被看作一國之主。”宣平沙耐心地對妹妹講解道,“謝姨說,謝豫此人不算愚蠢,只是狂妄。因為謝豫犯下的最大過錯,便是嘴上說著為民,實際根本沒有將平民百姓放在眼里。阿暖,一個昏庸失道的君主,難道便能代表一整個國度”
謝秀衣平日里教導孩子總是言辭犀利,一針見血。從她的話語中向來只能感受到直白到近乎刺耳的真實,聽不出對君主半分的委婉與尊重。即便是謝秀衣的主君宣白鳳公主,她曾經的一些錯誤決策都曾被謝秀衣翻出來作為反面的教材與例子。在她的影響下,宣雪暖與宣平沙也對那個遠在京城的名義上的爺爺無甚感情,甚至能冰冷理性地分析如今咸臨的局勢。
宣平沙一語中的,宣雪暖面上浮現出幾分恍然之色。
“謝姨給過他機會,不止一次。”宣平沙揉了揉宣雪暖的發頂,沉聲道,“自從我們無詔駐守立庸,為了不坐實謀反之罪名,軍隊從未強征過平民的勞役。我們屯田、開荒、筑堡壘、修城墻用的都是自己的人手。平民百姓是自動自發前來幫手的。若當真如謝豫所說的那般,平民百姓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哪國人。那為何百姓還要站出來幫我們一同守城呢”
“嗯。”宣雪暖思忖道,“因為他們想守護自己的土地”
“不錯。”宣平沙笑了笑,他眉目生得極好,不言不語時身如修竹,笑起來也有清風朗月之姿,“外敵入侵,便意味著一個秩序的破裂,苦的自然都是其下的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之事不是沒有,但一來立庸沒到那等境地,二來悲彌王也不值百姓這么做。”
“為什么”宣雪暖倒是有些好奇了,“悲彌王不是被稱為賢王嗎天下人都說他有明君之相。”
“賢明之名,口說無憑,自然要有行動為證。”宣平沙搖了搖頭,道,“那悲彌王的賢王之名是如何來的呢其一,他往往會在大軍壓境時先禮后兵,勸降類似謝豫這樣的人,許諾高官厚祿,良田萬頃;其二,他最大的賢名源于悲彌王入城后允許鄉紳世家保留家產,雖然依舊需要出一筆家財,但從未讓他們傷筋動骨;其三,他不殺投降的原官府官員,甚至每次入城都會大擺宴席,以示自己的寬仁之舉”
宣平沙一條一條地說過去,常年在后方屯田的宣雪暖已經反應了過來,面色越來越難看。
打仗要消耗多少錢糧,沒有人比宣雪暖這個總是在后方精打細算的“小管家婆”更懂。十萬大軍聽起來聲勢壯大,實際要養活這么多人根本就是一件難以想象的苦差事。朝廷不愿出一粟一稻,為了養活這十萬大軍,他們每過一城都要留人在后方開荒屯田,困難時更是要一個子掰成兩個子來花。就這樣,軍中將士也經常會有斷頓的時候。
要不是白鳳公主早年建立了嚴格完備的內部體系,又有謝秀衣坐鎮軍中,僅憑宣雪暖和宣平沙兩人,根本無法保住這份龐大的“遺產”。
管理一支軍隊,這其中的經濟運作與日常損耗涉及龐大的資源走向。所以要不怎么說太平盛世時的武將都苦因為軍費是一塊最肥的肥肉,誰不想上來啃一口沒有嚴明的獎懲制度與長期穩定的收入,將士憑什么隨主將打生打死憑主將幾句好聽的口號和自身堅定的信念嗎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