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留著宣白鳳了齊虛真發泄完情緒,沉著臉近乎頹靡地在榻上坐下,心中隱約有幾分悔意。與手段神鬼莫測的謝秀衣相比,宣白鳳雖然難纏卻至少不會讓人感到惡心。那位皇儲如同不敗的戰神般一次次被打敗又一次次地站起,但和身披霞光的宣白鳳不同,這位隱在暗處的謝軍師不講道德也不循規蹈矩,她的一些手段殘忍陰暗到連外道人士都要嘆一聲愧不如人矣。
除掉了宣白鳳,卻放出了囚籠中的一只惡獸。怎么想都有點得不償失。
齊虛真抓亂了自己的頭發,看向倚靠在床榻前的中年男子。身穿寢服的君王擁有著威儀的眉目,年華停留在男子最身強力壯的階段。即便過去了三十年,其面容依舊不曾霜改。他捧著一章奏折翻閱,面上凝著一絲令人屏息的肅穆,卻又對齊虛真的到來熟視無睹。
“你這個君王也沒什么用處”齊虛真輕蔑道,看著窗外已經升起的太陽,他勾了勾手指,“起來,該去上朝了。”
空中就像有拉拽皮影的絲線一般,依靠在龍床上的“宣懷王”放下了奏折,起身下榻。而齊虛真也出門喚來了外頭靜待的侍從,攏著袖子站在一旁恭敬地看著侍從們為“宣懷王”打理洗漱,整裝佩冠。寬大的兜帽與斗篷遮擋了國師漫不經心的神情,低眉順眼的侍從也不曾發現異樣。
“愛卿,隨寡人一道。”身穿龍袍的君王做出相邀的姿態,國師欣然而往。僅看眼前這一幕,都讓人不得不感慨君敬臣忠,一代佳話。
宣懷王與國師共赴朝堂,儀仗離開后殿后,只見通往朝堂的宮門前正肅立著一道頎長的人影。自從帝都出現刺客之后,鬢邊隱有銀絲的輔國大將軍便每日都不辭辛勞地率領將士前來接駕,這位以性情古板出名的忠臣是為數不多能被“宣懷王”信任的對象。
“楚卿,你效忠于誰”“宣懷王”沉聲問詢,話語好似能蠱惑人心。
“自然是君上。”然而楚老將軍卻仿佛不受影響一般,毫不猶豫地應答。
楚老將軍的“愚忠”讓“宣懷王”十分滿意,國師也很滿意。若不是這位手持帝都軍權的老將軍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一方,想要把持朝堂恐怕還沒有那么容易。這世上總是不缺這種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將典籍書卷中用以鞏固政權的“忠君”思想奉為真理。
一陣清風刮過,齊虛真敏銳地嗅到了楚老將軍身上飄來的血腥氣“將軍的傷勢還沒好嗎可要休沐幾日”
“老臣謝過國師體恤。”楚老將軍一板一眼,話語卻有些不悅,“陛下的安危乃重中之重,老臣不可擅離職守。只是前些時日拷問幾個刺客時被邪物所傷,與征戰沙場相比算不得什么。”
齊虛真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話對于“國師”的身份而言實在太過“僭越”,他不覺惱怒,反而對古板的老將軍越發上心。楚老將軍身上的確沾染了一絲很淡的邪氣,可見其所言非虛。想到楚老將軍處決了謝秀衣派來的刺客,齊虛真便覺得心中快意。楚老將軍的“冒犯”與“不悅”也是人之常理,若是對方對“國師”也如對君王一般恭敬,他反而要懷疑對方的忠誠是不是偽裝出來的表皮。
齊虛真勾了勾掩藏在廣袖下的手指,目視前方的“宣懷王”立時轉過身來,慈和地拍了拍楚老將軍的肩膀“國師說的也是寡人想說的,若是身體確實抱恙,楚卿一定要好生修養。畢竟寡人日后還是要仰仗楚卿的。”
“不敢當,陛下。”楚老將軍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身份不同,他人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有所不同,這其中的種種差異,齊虛真也樂此不疲。
上朝,退朝,批閱奏折,商討政策重復如是,君王的生活也不過如此。
齊虛真喜愛天子執掌生殺大權的威能,卻不喜歡天子事必躬親的繁瑣朝政。左右上頭交付給他的任務是擾亂國綱,于是他在得勢后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將政務下放。齊虛真知道權力若不能向中央匯聚,這個國家遲早都會亂起來,他要做的便是向那些蟄伏在暗處的野獸傳遞“君王昏聵,這偌大的國土爾等可分而食之”的信號。
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君王積威甚重,又或是咸臨底蘊足夠深厚,這個國家時至今日也不曾爆發足以摧毀高樓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