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漫長,也沒有他人預料中的短暫,只是不知不覺、驀然回首之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能放棄自己為人時的所有,坦然無比地接受自己變成“怪物”的事實了。軀殼壞了,換一個就好;資質不好,換一個就好只要祂的骨頭還在,只要祂的骨頭還在,他就
“誰的骨頭”
一個清淡平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宛如一道雷霆直擊玄中的識海,剎那間掀起驚濤駭浪。
玄中不敢抬頭,他發現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隔著一張桌案,玄中能感覺到自己身旁也有一人落座,但他卻不敢偏頭去看。他手肘支在兩膝上,瞳孔不停地收縮、放大,捂在臉上的手不停地顫抖,然后是肩膀,脊椎他渾身都克制不住地顫抖,并且幅度越來越大。
渾渾噩噩之中,玄中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響,身旁的人仿佛在翻閱案宗或是卷軸。他沒有開口說話,似是體貼地給予玄中接受現實的余地。兩人便這般無言地靜坐,那人翻閱書卷的聲音沒有聽過,但每隔十數息才響起的一聲紙張的脆響,卻讓凝固逼仄的空氣越發沉入絕境。
不知過了多久,玄中停止了顫抖。他緩緩抬頭,看向自己的正前方,這是一間籠罩在稀薄天光中的靜室,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正對面的灰白墻面上掛著被裝裱起來的“無極”二字,除此之外,這里什么都沒有。
“”最終,不堪忍
受這種寂靜、潰敗下來的人是玄中,他嗓音嘶啞道,“為、為什么”
“嗯”那人溫和地反問。
“為什么,明明、明明拂雪也違背了您的規矩,不將道德倫理放在眼里。為什么您能袒護她,包容她,卻不能容忍我們這些自私自利之人的存在呢”
“玄中,我從來沒有不允許自私自利之人存在。人世間,萬事萬物皆有相對之理,正邪善惡,是非對錯,一如陰陽兩儀。”那人語氣平和地述說著,“人之一字,本就是相對的兩筆互相支撐。有人為名而死,有人為利而死,有人為義而死,在我看來,這二者間并無不同。”
玄中呼吸逐漸粗重,他胸腔劇烈起伏,話語透著深深的崩潰以及壓抑“那為何,那究竟是為何”
“因為我庇佑人,也只庇佑人。”“咯”的一聲,那人似是放下了書卷,“玄中,你為何放棄為人呢”
玄中識海中一片空白,但對方的話語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卻讓他出離地憤怒了起來“那是因為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明塵掌教,我走火入魔了,我根骨重創了我再也不能登上大道,觸碰不了青云之巔了你讓我如何接受這個事實我當時在即將墮仙入魔、血肉畸變的恐懼中惶惶不可終日時,您這把拂照人世的天劍在哪里那不是我的選擇,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我想要活下去,想要繼續修真,我想要成為人上人”
“若是被您發現弟子已經走火入魔,您想必會二話不說將我梟首吧我不過是絕境求存、逆境求生,又有什么錯”
玄中瘋狂地宣泄著自己的情緒,那些積壓在心頭之上的不甘與憤怒,他破口大罵,痛哭流涕。他心知自己已是必死無疑,臨死之前,他只想宣泄完這一生的委屈。
坐在那的白衣人影無動于衷,任由他崩潰宣泄,等到玄中喘著粗氣安靜下來,他才道“真是如此嗎”
玄中赤紅著眼睛看他,明塵卻手持卷宗站起身,朝著書有“無極”二字的墻壁走去。
“來,過來。”明塵上仙喚他,他的語氣平和,透著一絲不甚明顯的溫然之意。玄中覺得毛骨悚然,卻又被這份怪異的溫和打動,仿佛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他踟躕地朝明塵上仙走去,見對方抬手觸碰在“無極”二字之上,隨即,絲絲縷縷宛如晨光的金芒便淹沒了他的雙眼。
“颯”呼嘯而過的云煙拂動他的鬢發,玄中本能地調整姿態。再次抬眼,卻被眼前展露的景象所驚。
“這、這是什么”
聳立云間、巍峨壯麗的宮殿,那分明是無極道門的建筑樣式,整體卻呈現出一種虛浮縹緲的不實之感。它好似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給人一種似有若無、似近似遠的錯覺。看著那浩瀚無邊的云海,奔涌倒灌的煙瀑,玄中如臨幻夢,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