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語氣漫不經心,風扶萍卻聽得心揪無比。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文武雙全的少將軍,若不是遭人暗害挫傷了脊椎,哪里用得著忍氣吞聲,被人嘴碎雖然小公子當年咬牙忍辱,用盡手頭所有的人脈將暗害自己的人落下馬來。但他不良于行,無法隨本家長途遷移,只得留在老宅,跟侵占了自家家產的族叔相看兩厭。
這些年來,族人遺棄,家道中落,天之驕子淪落塵埃,就連未婚妻都易嫁他人。嘗盡了世態炎涼的少年還能為受難者發聲,讓風扶萍都甚感意外。
“可這也太過分了。”風扶萍嘆了一口氣,彎腰拾撿起地上的云子,雖然小公子說這是舊物,但她知道“舊物”對于公子來說,每一件都值得珍惜,“洪家臨到頭突然悔改婚約本就不仁不義,洪二娘子嫁過來后更是處處避嫌,謹慎小心。小公子看在洪二娘子的面上屢次忍讓,誰料對方卻還變本加厲。”
“不過是人之常情。”少年將云子擲入風扶萍撿起的棋盒中,溫聲寬慰道,“萍姨,別撿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風扶萍嘆了一口氣,她在石桌前坐下,將今夜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匯報給少年聽“公子遞交的帖子,張家已經收受了。雖說這是人禍,但到底牽扯到了白玉京。不知道那白玉京背后究竟是何等來歷,張家動作很快。府縣那些蛇鼠一窩的蛀蟲官身幾乎是一夜間就被擼得干干凈凈。之后北成應當會被張家接管,京中亂相也會很快平息。公子的提議,張家也已接受。洪府不參與此事的人只收沒家產,判離鶴林;辛家村的鎮民們也會安然無恙。公子大可放心。”
半張臉隱沒在亭檐陰影中的少年捻弄著云子,“唔”了一聲。
風扶萍無奈道“公子既然覺得往事如風,那為何還留在這里還因著洪二娘子的懇求,而對洪府網開一面呢”
“萍姨別誤會,我對堂嫂真的沒旁地心思。”少年也無奈,“當年的婚約也是因為她渴
望離開洪家那等是非之地才倉促訂下的。她大我好些年歲,我當年又是個貪玩好耍的毛頭小子。因為貪吃好耍才追著她喊阿姐,堂嫂對我能有幾分心思不過是洪家看中我的前程,這才有了這樁婚事。我那堂兄雖然做人不怎地,但對堂嫂卻是好的。等我離開之后,他想必也能放下過往的心結,和堂嫂好好過日子吧。”
風扶萍原還有些怨念,聽了這話卻不禁喜上眉梢,道“公子當真心意已決可有想好要去何方”
“唔,有人邀我,我想著去看看也不錯。”少年撫了撫手背,偏頭一笑,“若不是有這一番機緣,我恐怕還在怨天尤人。我這般不爭氣,實在讓萍姨見笑了。”
“哪的話啊。”風扶萍慈愛地拍拍少年的肩膀,“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知道你振作起來,我心里只會為你高興。見你這一天天地開朗起來,想來是結交了不錯的友人”
“是啊。”想到這一個月來的吵吵鬧鬧,四人時而針鋒相對,時而合縱連橫的往來,少年不禁輕笑,“我這些友人似乎大有來頭,他們邀我前往上界一觀,還說要給我介紹一份養家糊口的營生。雖不知道他們給我找了什么活計,但待遇想來是不錯的。”
風扶萍絞盡腦汁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出適合自家小公子的活計,或許是教書先生或者賬房之類的活雖說小公子能放下往事,自力更生是一件好事,見他并沒有要與族叔堂兄爭奪家產的意思,風扶萍只得道“小公子是有主意的人,我便也不說太多了。只望公子日后能時常來信,讓我知道您一切安好。”
“我會的,萍姨。”少年溫暖地笑了笑,撫著手背道,“萍姨不必傷感,以后即便山高水遠,我們也還是能在白玉京中相見的。”
風扶萍生性灑脫,感傷也只是一瞬。聽了少年這話,她也莞爾道“可不是瞧我糊涂的,差點忘了。”
在這個時代中,離別或許便是一輩子的山高水遠,再不復見。但有了白玉京,一切思念仿佛都插上了飛鳥的翅膀,有了可以寄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