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不是思考這件事的時候,于是易文君迅速回神,趁著對面菲爾德心神失守的片刻間,繼續用高深莫測的聲音道“不必擔憂,菲爾德殿下,這只是這個晚上的異常罷了,你如今正身處夢中,而只要等到天一亮,一切都會回歸原位當然,這對你來說或許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畢竟對于迷途的旅人來說,年輕時那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總是值得懷念的。”
“無憂無慮”菲爾德終于回神,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自嘲還是什么,“對,是啊曾經很多人都這樣跟我說過,說我無論現在如何,至少也曾不知憂愁”
“你難道不認同這個說法嗎”
“不,我當然認同。”菲爾德又笑了一聲,“我只是嘲笑曾經那個悲春傷秋憤世嫉俗的自己罷了。”
每個年輕的人都曾不滿足于現狀,都覺得自己本可以得到更好的一切如果能夠再幸運一些的話,自己本可以擁有恩愛的父母,和睦的家庭,優渥的環境,出色的成績,旁人的艷羨
一切的一切,都本該完美無缺
但偏偏自己就是不夠幸運,所以那樣多的遺憾才會降臨自己的身上。
雖然一路上,旁人不斷告訴自己“你已經擁有得夠多了”、“你如今的一切是旁人畢生難及的”,但遺憾就是遺憾,不滿足依然會在心底生根發芽。
于是年輕人在心中暗暗發誓,長大后的自己一定要令現在的所有遺憾都得到圓滿
然而,直到長大后他們才發現,他們年輕時擁有的一切的確已經夠好了,因為成長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而成年后的人生更是需要他們不斷不斷不斷地努力,才能艱難停留原地,不被歷史與時間的洪流卷攜而下。
人生為何會如此痛苦
菲爾德的目光像是在質詢,又像是在對過去無知的自己發出嘲笑。
易文君稍稍沉默,目光下落,在菲爾德分明沒有問題但卻微跛的右腿上一頓,突然說道“殿下,如今的你,是覺得過去的自己很可笑嗎”
“難道不是嗎”菲爾德反問。
易文君轉身,放下手中熄滅的提燈,緩聲說道“殿下,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你可知道,每當飛鳥飛過天空、俯視大地時,它總會聽到一位伯爵家窗前的籠中鳥在唉聲嘆氣。有時候,籠中鳥是在抱怨今天的飼料不夠精細,劃痛了它嬌嫩的嗓子;有時候,籠中鳥是在擔憂主人三個小時沒有理會它了,是否是對它喪失了興趣;還有時候,籠中鳥在抱怨不遠處湖畔里的青蛙,認為對方鳴叫的聲音吵到自己的午休了。
“有一天,飛鳥終于忍不住好奇,問籠中鳥道,為什么你總在抱怨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難道不知道世上有多少鳥兒還在鳥巢的時候就被天敵吞吃,或是被兄弟摔死嗎你難道不知道世上有多少鳥兒艱難求生,為了不被餓死甚至要與惡狗搶食嗎你明明生活得這樣好,不愁吃穿,無憂無慮,為什么你還要為這些小事兒喋喋不休呢
“籠中鳥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的世界只有一個籠子這樣大呀。如果我不去抱怨這些小事,那我的生活里豈不是什么都沒有了嗎”
易文君手中的提燈輕輕落在桌上,但卻重重落在了菲爾德殿下的心上。
“所以殿下,年長的你又何必去怪罪一個孩子呢”易文君平淡道,“他的抱怨與不滿,并非是矯揉造作、無病呻吟、不知人間疾苦,而僅僅是因為他的世界不過就這樣大罷了。那些對飛鳥而言無足輕重的小事,就已經是他畢生所能見到的最大的事了。”
這一刻,菲爾德驀然一怔,神色茫然近乎困惑。
而與此同時,他臉上還浮出了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微燙。
“我們我們之前認識嗎”菲爾德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信件,后又抬頭看易文君,像是試圖從易文君的臉上找到某個現實人物的影子,“你好像對我很熟悉”
易文君道“認識又怎么樣,不認識又怎么樣這里只是殿下你的夢,你是因為你自己的意愿才在夢中降臨的,所以殿下只要遵從自己的心愿就好了,其他的一切又何必深究呢”
菲爾德眉頭緊蹙,卡殼了好一會兒后,才說道“不必再叫我殿下。我早已經不是殿下了。”
“好的殿下。”易文君從善如流,“殿下,你每個晚上可以問我三個問題,我不保證一定會回答你,但我可以保證它一定是正確的,現在你可以選擇發問,也可以選擇離開,只不過明天晚上的我卻不一定會在這里等你一切都由殿下你來選擇。”
易文君稍稍加快了一下節奏,給菲爾德施加了一下壓力,但對方并未立即上當。
“我要如何相信你”菲爾德質問,“我怎么知道你是誰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欺騙我”
易文君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相信神嗎”
菲爾德同樣以問題回答問題“你難道想說你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