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一個夜里,本已入夢的梅松照忽然睜眼,盯著床梁的雕龍畫鳳,一字一句道“朝廷待我不公,切膚之恨難平,家中尊長枉死,叫我如何自處”
梅松照的父輩被貶來山南,在余憤中染疾而亡,梅松照心中不甘,自幼苦讀,為的就是為家族洗脫罪名,可朝廷卻給了他一條絕路,這事山南城的百姓知道,戎狄部族常在山南安插眼線,如何能不知呢
或許涼部世子來找她時,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她,連她的美色,都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
每回涼部世子讓她傳消息,或是問送去關外的布匹可漲價了,或是說哪家商賈死在關外了,與戰事根本不相關。
莊夭夭一開始以為這些是暗語,眼下想想,軍情這樣機密,幾句暗語如何傳得清呢
而梅松照這樣聰明,她在他耳邊偷偷問幾句關外事,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多問幾次,他還聽不出端倪嗎
于是梅松照便知道,原來關外有人找他合作,他們知道他想報復朝廷。
隔日一早,梅松照只要佯裝熟睡,暗中跟著莊夭夭,看她與誰人接洽,自然而然便能找到賣貨郎了。
莊夭夭明白了,在這一場軍情泄露中,原來她與賣貨郎一樣,只是一個中間人,不,她連中間人都不是,因為她根本沒傳過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只是一個被涼部世子送到梅松照跟前,詢問合作意圖的工具,她連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一旦事發,她又是最好的掩護,有她這么一個無根無萍的人擋在前面,誰能查到涼部與山南城縣令的合作又因為她無根無萍,容易被人利用,所以邊關那邊一旦查,也是先懷疑她,不會懷疑別人。
算計得可真好。
難怪昨夜,在那個荒棄的宅子里,那個人會說“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前幾次消息都沒錯。”
她想起這個人刻意壓低,卻依舊有點耳熟的聲音。
同樣的聲音,曾在她的耳畔對她說“夭夭,我攢了很多銀子。很多很多,夠我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她終于知道他的銀子是哪里來的了。
莊夭夭神色蕭索,她盯著梅松照“是你”
梅松照看到莊夭夭,一下就慌了,他對涼部世子道“放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你們,放了她”
他居然還在為她求情。
難道他真的喜歡她
還是說,他喜歡的只是她那看似是非不分,沒心沒肺的單純,或者說,蠢
這種單純給他一種錯覺,讓他以為能夠逃離塵世枷鎖。
莊夭夭不知道了,正如她也不知道他今日出現在這里,究竟是被洛纓查出通敵,被邊關守將捉拿至此,還是因為與虎謀皮,最終淪為虎腹之食。
這些對她而言都不重要。
“是你賣的消息”莊夭夭再一次問。
她的目光掠過荒原上堆砌如山的尸身,除了洛纓,還有許多她熟悉的人,包括當初那個給她展開大周地圖的小將士。
莊夭夭指著綿延千里蒼眠山,問梅松照“你可知道山之南叫什么”
“叫家國。”
“那里住著大周的子民。”
“你可知道這滿地尸身因何戰死”
“你可知道什么叫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