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云杉小聲許愿:“希望能和樹先生也做朋友。”
是小苗苗剛才驕傲叉腰告訴小灰石頭的,它們樹有扦插和嫁接,可以把生機分享出去。
小云杉苗相當驕傲地表示,它們云杉一旦到了拔節期就長得特別快,給出去個把枝條,那都不算事。
這些天里,蒲云杉都跟著全世界最酷的大機械師導師學習,已經能分辨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學會了不為沒做錯的事道歉。
所以他也想要教給那棵樹先生,怎么分辨哪些錯是他們的、哪些錯不是。
蒲云杉也被逼著不停拔節過,那時候的他已經是棵小機械樹了,還要不停地升級改造、安裝更多“有用”的模塊,甚至沒有辦法維持作為人的形狀。
“那很難過”蒲云杉小聲告訴導師先生,他在今晚學會了說難過,“我那個時候,天天盼著自己壞掉。”
小機器人有插頭和蓄電池兩種模式,每次拔掉插頭進入休眠,都會被蓄電池再次喚醒。
蒲云杉其實不想醒。有一次他悄悄逃出去,自己拆掉了那塊蓄電池,躺在不會有人來的、堆砌廢棄機械零件的垃圾山上,幸福地等著余電耗盡。
可惜到最后還是被發現了,他被拆掉了所有可能涉及“自毀”的模塊,那之后,他就沒辦法再自己拆卸蓄電池了。
蒲云杉以前從不敢說這些,但他今晚是普通的小朋友,所以才能鼓起勇氣,有點羞赧地指給導師和小蜻蜓看那些丑陋猙獰的傷口。
緊接著,他就驚訝至極地睜大了眼睛:“不疼了”
“因為你說出來啦。”機械蜻蜓拍翅膀,“你要是不說出來,傷可不會好。”
“傷不會自己好,因為那些你以為過去了、不敢說出來的事,其實一直都沒有真正結束。”
“這就像你在那天一腳踏空,往深淵里掉,然后你就一直掉到現在你得喊請幫幫我才會有人接住你,然后扛著你回家吃大肉包子。”
小蜻蜓第一次這么嚴肅的講道理,蒲云杉連忙撐著胳膊想坐直聽講,可他的手和腿哭軟了,只能用力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在聽。
“你現在不想拆蓄電池了,是不是”機械蜻蜓用翅膀抱著他的手,“你想活下去了,蒲云杉,你想活很久。”
蒲云杉一口氣說了太多話,正在進行必要的休息,在氧氣面罩下重重眨眼,表示完全同意和認可。
“這就說明,你有讓傷好起來的能力了。”
機械蜻蜓告訴他:“但還需要一個契機,這個契機就是說出來。”
對有些人說是沒用的,比如排水渠,就算說了也沒有用,只會被濺起來的污水弄臟衣服。
但倘若找到了足以信任的人,就不妨勇敢地說出來,不那么乖不那么懂事也沒關系,不用怕添亂。
因為小苗苗在聽、蜻蜓在聽,導師先生抱著他,幫他慢慢揉著胸口的傷。
所以躺在垃圾堆上幸福地等自己被扔掉、等著天空和斷電的屏幕一起變黑的小機器人,也仿佛隔著時空,終于被人抱起來。
抱起來,擦干凈油污,換掉破損的零件,換回被拆掉偷走的模塊。
然后這件事就能真的被整理收好,放進記憶的深處不會再在深夜入夢、不會再在遇到相似場景的時候驟然閃回,不會再把喜歡到處跑的小機械師絆倒了。
蒲云杉也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修繕一新的樣子,他的眼睛亮起來,小聲說:“真好我要去教給別的,被欺負的小樹。”
“那你要先學會,然后就去教別的樹。”機械蜻蜓拍他的腦袋,“小哭包蒲云杉,你太能哭啦,你是我見過最能哭的小哭包。”
“我不是”小云杉樹騰地變紅,這次是完全清醒的嘴硬,“說不定說不定是漏防凍液了,等我睡醒了,我要檢查一下我自己。”
機械蜻蜓故意飛到他夠不到的地方:“就是小哭包,你是整個機械樹上最幸福的小哭包。”
小云杉樹其實很想承認,但還是不好意思,揉著紅通通的眼睛堅持“不是不是”,努力抬手去捂小蜻蜓的喇叭。
機械蜻蜓繞著他亂飛,還故意往他身上甩水,蒲云杉一不小心就玩得忘了形,笑得直咳嗽,又因為頭暈跌回去。
導師先生的擁抱既溫暖又堅固,穩穩地接住他,一點也沒有摔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