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后生。”
舞州的城門前,大約十步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櫻花樹。
現在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飄零的櫻花花瓣落在樹干跟干涸的泥土地上,櫻花樹下,有個骨架佝僂,頭發花白,拄著拐棍的老人在冷風中屹立。
老人渾濁的雙眼直勾勾的望著清水州的方向,迷迷糊糊看見有人的身影后,滿是皺紋的黝黑手指激動的攥緊拐杖,最后卻又在看清來者樣貌跟人數后,暗淡了眼眸,漫步向前走了兩步,出聲叫住了他們。
來者正是從剛進舞州不久的江西糖跟元歸云。
“你們是從清水州逃出來的吧”老人顫顫巍巍,渾濁的眼睛落在江西糖身上穿的華貴衣袍。精致衣袍上面用金絲繡的長命竹與各種暗紋在自然光的照射下顯得流光溢彩,宛若留仙袍,一看就不是凡品。
只有大富大貴的人家,才能穿得起這樣的衣袍。
這位小公子一看定是家族里嬌養長大的尊貴少爺,如今身邊卻只有一個隨從,再無其他。
老人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他的一生雖然生于平凡,但也見過無數之人,他的閱歷為他的平凡鍍了一層金。
只見江西糖一眼,老人其實便心涼了。
只是內心仍抱有一絲幻想。
江西糖點了點頭,他看出老人還有未問完的話,主動給了臺階“老爺爺,你有什么事情嗎”
“小公子,老朽能不能問一下,你們有沒有見過梳著兩個辮子,頭發花白,右耳耳朵會別著一朵紅花,穿著干凈舊補丁舞裙的小婦人那是老朽的囡囡,靈兒。前幾天,我不讓她回去,她卻聽說孫女病了,非要趕回清水州看一眼,告訴老朽今天會回來你們有沒有遇見她”
老人說著,眼睛并沒有朝他們身后看去。他知道他的囡囡失約了,回不來了。他的眼看進江西糖的漂亮的藍眸,只是期許能從兩人口中,得知囡囡最后的消息,哪怕只是短暫的一面交集,對他而言,都是最好的結果了。
江西糖抿了下唇,緩緩的搖了搖頭后,看向元歸云。
他睜開眼,只見到忠仆。
當時周圍并沒有其他人。
江西糖知道元歸云來的更晚,他沒看見,元歸云肯定也沒看見。只是,他不愿放棄任何可能,也不忍心。因為老人就像只剩下蠟底的蠟燭,用全部力量支撐蒼老的身體,主動詢問他,眼看著已經到了極限,快要熄滅了。
元歸云灰眸微閃,突然道“逃跑的方向,不是只有西方。”
元歸云其實已經認為人逃不出來了,留在了清水州。畢竟老人在這里,與老人有約的女兒逃跑,也肯定會向著舞州的方向跑。
只是為了不讓公主眼里的期許失望,他愿意給老人一個希望,一個善意的奇跡。
老人沉默“”
他的眼睛已經浮出一絲水光,幾秒后,顫顫巍巍抬頭看向不遠處的粉霧,抬出一只手擦了擦眼角,嘴上說著自己都不相
信的話,迎合著“對逃跑的方向不是只有西方,萬一囡囡迷了路呢她一直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年輕的時候非要嫁給只會風花雪月的琴師,后面因為生不出兒子和離后,也倔強的跟一只小牛犢一樣只愿意待在清水州,不肯回家,就那樣過了幾十年都六十歲了,沒陪老朽幾天,明知道清水州不安全了,依舊倔強的非要看生病的孫女壞囡囡,你只想著你的囡囡那老朽的囡囡呢一輩子都不聽話,家就在這里,怎么還能迷路呢”
江西糖共情能力很強,他聽老人一句句的訴說,微微酸了眼眶。
樸實無華的語言,蒼老的老人,鋪面而來的,卻是深沉的父愛。
八十多歲的父親,說起自己六十多歲的女兒,臉上會浮現發自內心的淡笑。在他口中,女兒從未蒼老,一直是小時候調皮的小囡囡。
所以,他寧愿欺騙自己囡囡迷路了,也不愿意接受囡囡被留在清水州,沒有逃出清水州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