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性淚水肆意滑下臉頰。
景眠擦了擦嘴,低喘了口氣,支撐著想站起身。
腿卻是軟的。
沒有任何一次發作比此刻更加嚴重。
胸腔仿佛被悲慟絕望的氣息浸潤得密不透風,又像是沉入大海后無聲的溺斃,腦海中的一切感知都被抹去,只剩下車禍那天浮光掠影的場景,伴隨著接近真實的聲音,不斷地循環往復。
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最經典癥狀,是閃回。
從賽場鐘表倒數的那十分鐘開始,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意志和身體,
都再也撐不住了。
這也是景眠沒有藥物干預緩解時,撐的最久的一次。
景眠隱約記得,上一次如此洶涌的發作,還要追溯到兩年前,他十八歲那年。
那一晚,是媽媽的忌日,他被景國振拉著出席某個大人物盛大的生日宴會,他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發病,卻被一個身體殘疾的哥哥安撫下來。
雖然直到現在,他也沒能記起那個人是誰。
遺憾的是,自己再也沒機會和對方道謝。
景眠口唇干澀。
站起身后,走了幾步,又因為小腿發軟而不受控制地摔倒,再撐起身。
“媽媽”
“媽媽”
景眠沒有擦眼淚,只是向前走著,一邊小聲道“終于可以見您了。”
他重復了很多遍。
二十歲的少
年,
此刻卻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
在街路上無措又漫無目的地前行,一邊張口不斷喊著媽媽。
“神經病。”
一個路過的男人嘀咕著,輕聲罵了一句。
旁邊挽著他胳膊的女孩打了他一下“喂,你說什么呢。”
男人不以為然“你聽他嘴里在喊什么。”
女生仔細聽了聽“媽媽”
男人不以為然“對啊,那么大個人,滿嘴叫媽媽,也沒聞到酒味,不是腦子有問題還是什么。”
女生有些于心不忍“都沒有家人管他的嗎”
“還穿著電競服,像是個選手呢。”
“哎呦,這是怎么了”
旁邊另一位路過的大爺發現了景眠,俯下身,把自己的礦泉水遞給景眠“小伙子,來,喝點水。”
見青年沒有反應,大爺擔心地嘀咕道“用不用去醫院啊”
他把人給扶起來,對方像是沒聽到他說話,或者說是根本沒留意到他。
只顧著繼續趕路。
大爺拿著礦泉水,疑惑地撓了撓頭。
他隱約發現,這位年輕人走的方向,好像是距離街市最近的那片海岸線。
由于沒什么娛樂措施,所以這片靠近臨城市郊區的海岸對外開放,海面暗潮涌動,盡管與夜空融于黑茫茫的一色,卻依舊能瞥見灑在潮汐邊緣、倒映出的粼粼月亮。
這個時間,基本沒有慕名而來的旅客或路人。
海岸的風有些硬。
越靠近沙灘邊緣,越能感受到細微的風浸入毛孔,像是被冷意抱了滿懷。
說起來,先生和他求婚,好像也是這片海域。
只是,這次浪潮沒了淡淡的藍色光芒,黑寂且黯淡。
月影浮動。
浸潤了一輪又一輪的沙灘,親手把岸邊染成了濃重的水墨畫,又扔下痕跡,獨自褪去。
生命在這種地方結束,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但他給任先生添了很多麻煩。
景眠邁過一只腳。
他垂眸,看著鞋底陷入柔軟濕潤的沙子,下一秒,浪花從前方席卷而來,僅是一瞬便包繞過系著鞋帶的鞋子,沒過小腿。
好冷。
不久之后,他會變得和海水一樣冷。
海浪因為沒有挪開的左腳,掀起一個小小的漩渦,四散奔逃。
景眠抬起另一只腳。
“眠眠。”
景眠心臟猛地一震。
順著聲音轉過頭時,他發現,就在自己背向海岸的不遠處,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那是一個高大墨色的身影。
殘留著淡淡的呼吸聲。
不知何時
先生竟出現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