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將石彤之前說過的那番話復述了一遍。
這下可是搔到了顧承駿的癢處。
“那就罷了。”他說,“不可唐突佳人。”
張煦不由問,“節帥怎知那是佳人”
“難道不是”顧承駿反問。
張煦失笑,“的確是佳人,傾城之貌、扶柳之姿。”
“那就更難得了。”顧承駿說,“女人一旦自恃美貌,則不免落入俗流、格調全無,便如男子一旦自恃才華,則必然目中無人、面貌丑惡。反之,若男子而貌美,女子之才高,卻別有風流之處。”
張煦搖頭,“依節帥這番見解,屬下竟連俗人也不如了,是男子而無才無貌者,徒污人眼耳”
顧承駿大笑。
自這一天起,顧承駿每日忙碌完畢,都會去解憂院附近走走。每次聽完曲子,他都會留下一件十分雅致的禮物,放在門口,然后離開,從始至終不發一言。
幾日之后,再來時,院門便不再緊閉,院子里也多了一套桌椅,甚至上面還擺了香茗。
這本來就是整個刺史府最僻靜的所在,無人會來打擾,院子里也很安靜,偶爾能夠隔著窗欞看到婢女走動的身影,卻沒人有過來與他搭話只有能夠引動心弦的琵琶聲相伴。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顧承駿也覺得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而飄然,內心同樣一片寧靜。
這讓顧承駿能夠不驕不躁,以一種空明的狀態來思考困擾自己的問題。
大概是因為不會被人知道,在剖析自己時,就會拂去所有的偽飾,看到真實。
直到此刻,顧承駿才發現,其實自己內心的疑慮,從來不是要如何應對眼下的境況,而是他還沒有下定決心,到底是該適時地退一步,還是死硬到底。
雖然從父祖那里繼承了東川節度使這個位置,但是顧承駿其實不喜歡、不,應該說,他其實非常害怕戰爭。尤其是這一仗,他被喬珩打得節節敗退,就更是生出了畏懼退縮之意。
他巴不得有個人能來幫助自己,讓他能徹底丟下這些事,從此不必煩惱困擾。
偏偏沒有這樣一個人,顧承駿也不可能真正信任別人。
所以身為節度使,他就必須要承擔起責任,肩負起所有人投注在他身上的期望,像祖父和父親那樣去戰斗。
因為內心的抗拒,他始終以一種消極的態度去應對。從喬珩突然發難到現在,小半年的時間,顧承駿其實從來沒有主動去做過一件事,他是被自己的敵人、盟友和屬下一起推著,才走到這一步的。
而他本人,則始終模棱兩可,似乎這樣也好,那樣也行,從來沒有認真地思考過。
而現在,好像有一個人在幫他思考。顧承駿以一種很奇妙的、近似于旁觀者的角度,將那些雜亂無章的念頭都梳理出來,一切就都變得清晰明了了。
一曲結束,顧承駿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聽過的任何一支曲子。
解憂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解憂
顧承駿看向屋內的視線變了,不再輕松甚至輕佻。他站起身,鄭重地朝著屋里一拜,然后照例留下禮物,這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