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臉上的神色就變了。因為他聽到了秋月白演奏的曲子。這不是任何已知的名曲,倒更像是她信手拈來的一段琴音,如同一根線,拉扯著聆聽者,將他放飛到了空中,一任狂風驟雨摧折。
這就是秋月白對他那個問題的回應,而尹東山聽懂了。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身似飛絮、人如飄萍,不由自主,徒呼奈何
這一切,從來都不是她選擇的。
是了,尹東山恍然地想,張煦是白城刺史,她身在白城,便似被困在籠中的鳥雀,又哪里還有別的選擇只能以己娛人了。
這讓尹東山反而不自在了起來,想說點什么,然而,他又能向對方保證什么呢
如果只有張煦,尹東山自然會設法助她脫困,但還有一個顧承駿,便不是尹東山能輕易插手的了。
尹東山不想插手,但身在局中,又哪里是他能輕易逃過去的
黃昏時分,顧承駿踏著夕陽的余暉走入小院,第一眼便看見了院中正在收拾桌椅的婢女。
他先是驚詫,因為這段時間,他每次來的時候,院子里都沒有人,一片安靜,莫說秋月白,連婢女都沒有正面撞見過,只偶爾能透過窗欞看到她們的身影。
如今那種難言的默契被打破了,顧承駿竟微微有些不快,皺眉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看這個樣子,竟像是剛剛才彈奏完畢。
婢女低聲回復,“下午時,東川行軍司馬尹大人來過。”
顧承駿反應很快,看著琴桌,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進來了”
樣貌平平的婢女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地說,“他一來就自報家門,姑娘如何拒絕”
顧承駿啞然,這才意識到,雖然他每天都來聽曲,但卻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的身份,所以秋月白也從來沒有對他有任何優待,甚至至今都是隔著窗戶聽曲。
這么想著,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你們姑娘出來見他了”
婢女搖頭。但不等顧承駿歡喜,她便道,“附近的梅花開了,今日正好剪了一枝回來插瓶,姑娘十分喜歡,便來了興致,說要在院中彈奏琵琶,叫我們把這些東西都擺出來。”
之后的故事,不用他說,顧承駿自然會腦補哪想到尹東山突然跑過來,秋月白避讓不及,自然只能見他了。
顧承駿看著琴桌上的白梅,心中的不快更甚。
他至今仍未與秋月白照過面,但顧承駿一點都不急,他覺得,正是因為沒有見面,才更顯得他們乃是一雙知己,只以琴曲相交,不涉任何外物。尤其是在琴曲之中理順了自己的念頭之后,他對秋月白,就更加看重幾分。
然而尹東山一來,就將那種默契的、微妙的感覺和氛圍徹底攪散了。
而感覺這種東西,過了那一時那一刻,就再也不是那個味道,也永遠都不可能再找回。
頭一次,顧承駿對這位自己頗為倚重的老臣,生出了些許不滿。
其實以前,顧承駿對他也不能說是很滿意。只不過他剛剛才繼任,而西州的局勢又十分不妙,喬珩咄咄逼人,顧承駿只能倚賴父親留下的這些辦事老道的舊人。但畢竟都是他的叔伯輩,對少主自然少了幾分對他父親的尊崇與信奉。
很多時候,顧承駿自己的主張都會被他們攔住,不得不放棄。
當時不覺,現在想來,卻都是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