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恩不知道自己開口求情,明月霜是否會給這個面子,更不知道若是當真成功了,這些人會不會像他們此刻許諾的那樣老實,他本就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不敢賭。
哪怕只有一個人作惡,也可能會影響到明月霜以及紅巾軍眾人對楚州的印象,從而影響到楚州人的風評和待遇。
于是石香姑就按照紅巾軍的規矩,搞了個公審大會。而這些人,沒有一個經得起細查的,他們自己、家人、族人和姻親,在楚州糾結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能干的壞事幾乎都干過,可謂是惡行斑斑、罄竹難書。
順著這些人往下查,整個楚州都被徹底地整改了一番,風氣為之一新的同時,各項政策也隨之落實了下去。
不過這些已經跟姬長恩沒什么關系了,這時,他已經跟著竇娥來到洛京,再次見到了明月霜。
因為變亂,楚州幾乎沒什么跟紅巾軍談條件的機會,但明月霜待他們這一行人,卻頗為優容,特意命人幫著他們在洛京安頓下來,還跟姬長恩長談數次。
沒有了身份的限制,她們能說的話題就更多了。
說大黎,說天下,說局勢說得多了,姬長恩便也漸漸放開了心懷,覺得自己的遭遇,算不得什么了。古往今來,這樣的事從來沒有少過,以前有,現在有,以后
“以后也還會有嗎”姬長恩頗有些困惑地問,“難道這種事,就沒有個法子徹底解決”
現在再提起這件事來,他已經不怎么傷心了,反而可以心平氣和地去思考。
背主、投敵、反叛這樣的事,在最近這幾十年內,實在是發生得太多了。身居人下的時候,手握大權就蠢蠢欲動想要噬主,等自己成功上位,又會被下一個野心勃勃之輩取代,形成了一種十分令人諷刺的循環。
姬長恩一度以為,那是因為這些人的品德有問題。
如秦霸那樣的人,出身草莽、不知禮教、自私狹隘、殘暴刻薄,會走上這樣的道路,也不稀奇。
所以他始終覺得,自己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他是個仁愛的主上,對下一向寬和,而他們楚州,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也始終保持著上下和睦、其樂融融的表象。
盡管后來姬長恩也知道了,表象只是表象,內里并非如此。
但他還是無法想象,竟然會有這么多人背離他的意志。
雖然這場兵變,在紅巾軍的鎮壓下,顯得更像是一場虎頭蛇尾的胡鬧,根本沒有造成任何嚴重的后果,但還是給姬長恩帶來了不小的震動。
也讓他忍不住生出了幾分茫然。
難道是我還不夠好嗎還是我對他們不夠好為什么圣人推崇的道德仁義,在這片土地上延綿了上千年的治世良方,卻根本解決不了這樣的困局
這個疑問存在他心里很久了,怎么都想不通,如今就想借機問問明月霜的看法。
而明月霜也沒有讓他失望,給出了答案,“制度的缺陷,妄想用情義和道德來約束和彌補,怎么可能成功”
“制度的缺陷”姬長恩一怔。
他很少從這樣的高度去看待事情,但是對于這些詞語,倒是不算陌生紅巾軍的報紙,天下還有人沒看過嗎
“是啊。”明月霜說,“這是中央集權和地方勢力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朝廷和藩鎮如此,皇室與世家如此,藩鎮與部將,又何嘗不是如此
俗話說,“心懷利器,殺心自起。”
在武力操于人手的時候,就等于是上位者失去了主動權,想要靠仁義道德,或者恩情關系來維系彼此之間的和平,無異于是癡人說夢。
姬長恩聞言,若有所思,“那難道要將軍隊收歸中央嗎”
光是想想,他自己就覺得那樣做太荒唐了。
眾所周知,軍隊是用來戍邊的西州也好,楚州也罷,亦或是北邊的涼州、云州,南邊的江州,這些藩鎮之所以是強藩,那都是為國戍守,一仗一仗打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