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本善胡思亂想的這功夫,老和尚卻已經走到了庭院的另一頭,那里有一道園拱門,被門扉遮擋嚴實。
老和尚探手推門,可挨著門扉,卻是突兀止住了動作。
“本善”
他輕輕喚了一聲,小和尚這才回過神,茫然回道。
“怎么呢師父。”
老和尚沒有回頭。
“還記得上山的路么”
本善不假思索
“記得。”
“還記得我與你說過此番寺中變故的種種么”
這一問,小和尚卻遲疑著沒有回答,倒不是他忘記了,而是心中莫名升起慌亂忐忑,他追上了師父,伸手抓住了衣角,低著頭不發話。
老和尚自是察覺了自家徒兒的舉動,卻仍沒回頭,只是加重了語氣問了一句。
“記得么”
小和尚嘴巴嚅囁了一下,還是應道。
“記得。”
“那便好。”
老和尚笑了起來,再開口卻是一句。
“如此,你便下山去吧”
小和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師父”
“阿彌唉。”
老和尚本要作聲佛唱,可話到半截卻是嘆了口氣。
“我有我的職責,你卻也有你的使命”了悟說到這兒,頓了一頓,他轉過了身來,摸著自家徒兒的圓乎乎光溜溜的小腦袋,臉上每個褶子都透著慈愛。
“安心,你且下山,我隨后就來。”
老和尚久久佇立,目送著小和尚一步三回頭漸漸杳無身影,這才轉身推開了院門。
門后再無院落,只有一整塊山巖探出峭壁,支撐起一道平臺,上頭搭起一座樸實無華的八角鐘亭,其中懸著一尊遍生綠銹的銅鐘。
舊亭、銹鐘,冷清清落在這山巖上,灰撲陳舊仿佛與這山石融成一體,渾不似身后的寺院富麗精致,整體看來,便像一匹錦繡上打上了一塊粗麻。
可就是這塊粗麻,建寺之初便立在了這山巖上。
老和尚猶自記得當年,他還是小和尚的時候,師父領著他回訪千佛寺,先去了山下舊廟,再是化魔窟拜了三身佛,接著便是來瞧這口舊鐘。
當時,師父告知他自己這一脈的職責時,罕見了用了些粗鄙之語。
“咱們就是給這幫禿驢擦屁股的了悟,記住,若是真有這么一日,這口鐘就是關竅”
當時自己還腹誹師父犯了“嗔戒”,可現在么
“禿驢”
亭子當前,了悟眼皮直跳。
抵近了看,便愈是能感受到銅鐘的碩大沉重。約么丈高的銅鐘已不必多說,單是旁邊的鐘杵就有一人合抱的大小,用手腕粗細的鐵索懸掛,質地堅硬泛著烏光,顯然不是尋常木材。
可是
鐘杵尾端的鐵索赫然已經斷裂,鐘杵尾部深深嵌入了山巖中,縱使是日積月累所致,也足見這鐘杵的沉重。
寺里這幫混蛋,就沒想過修繕一二么
老和尚氣得直撓頭,也在此時,腦門上接著一點清涼,他仰起頭,驟雨撲面。
沒時間了
他收起怒容,快步搶入亭中,褪下僧袍,露出枯瘦蒼老的軀體,而后抱住了鐘杵。
喝哈
老和尚赤紅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干癟的軀體仿若注入了莫名的活力,那沉重的鐘杵竟被他一寸一寸從巖石中拔了出來。
然后。
又深吸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
顫抖著,堅定的,奮力一送。
“咚。”
無形的聲波蕩開雨點。
鐘聲沉郁透徹,直抵心中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