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發現夜里不知何時泛起了霧,淤積在院子里,如煙似水。
王婆沒在意,只管踩進來,深一腳淺一腳,淌著霧氣往茅廁過去。
也在此時。
“嘎吱、嘎吱。”
“這死材又在作怪”
她立刻認為是兒媳故態萌發,又在啃吃樹皮,可一轉眼,卻瞧見兒媳的房間門半掩著。
夜風吹進來,搖著房門。
“嘎吱、嘎吱。”
這聲音終于換起了她的記憶,想起了那個流傳在街頭巷尾的恐怖傳說。
糟糕
孫子還在里面咧
稍后。
一聲哭嚎驚散霧夜。
“此刀長二尺七寸,重一斤八兩。百煉成鋼,淬火為鋒。天寶四年秋,吾斗殺瑯琊柳一刀于大江之畔,而后得之。”
游俠兒橫刀于前,霜刃如雪,秋光冽冽。
誠然是柄好刀
而此時此刻。
淡漠的人,鋒銳的刀,無需再過多言,便自有股肅殺之氣。
當然。
前提是這地方不是人聲鼎沸的市集。
觀眾們投來的目光不是像在看猴戲。
對面的人也不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
嘴里下一句更不該是
“只賣五兩銀。”
這話一出,好似一場相聲講到了精彩處,抖開包袱惹得周圍人哄笑不已。
若不是顧忌到游俠兒手里的刀子,恐怕一些難聽的話就得不陰不陽地鉆出來。
人堆里,一個老夫子一邊笑,一邊搖頭,又沖游俠兒說道
“你這后生好是糊涂。”
“一小丫頭哪兒來5兩銀子買你的東西”
“再說這清平世道,誰會花這大價錢,只為弄個沒用處的鐵疙瘩,放在家里當擺設”
笑夠了的圍觀者們紛紛應和。
但人群中央的兩個卻全然充耳不聞。
小丫頭只管眼巴巴瞧著游俠兒手里的刀子,游俠兒只管冷淡淡等著小丫頭掏出一筆壓根掏不出來的銀子。
直到邸店的老板兒聞訊趕到,揪住小丫頭的耳朵就回了店里,臨走還不忘吐上口唾沫。
這理所當然地又引得圍觀群眾一時歡喜。
游俠兒卻只微微搖了搖頭。
“不識貨。”
說著,自顧自收刀歸鞘,站在那里動也不動,只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兩層閣樓,也是城中最有名的食肆,有個古怪的名堂,叫做“貍兒樓”。
沒了熱鬧,人群散去,只留下個短發的道人。
這道人自然是李長安,而那游俠兒不是別人,正是衙門里照過面的“義士”之一游俠兒張易。
李長安今天起了個大早,拜了祖師,做了早課,祭了劍胚與雷神,便又去城中四下探查起來。
等到挨近中午,仍是一無所獲。
正回邸店吃飯,就在大門口瞧見這么又正經又滑稽的一出。
說實話,道士方才在人群中看得分明。
張易的刀用料講究、鍛工精良,是把好兵器,五兩銀子真算是賤賣了。
只不曉得為何挑了這么個地方,挑了這么個買家,結果演了這樣一出滑稽戲。
不過也巧。
道士正想找他們幾個,叫喚一下線索。
片刻之后。
貍兒樓中。
李長安與張易相對而坐,隔著一桌子豐盛酒菜。
菜是張易點的,錢卻是李長安付的。
先前,道士上前邀游俠兒吃酒,還擔心對方為了面子拒絕,誰知他當場就一口答應下來。
進了食肆。
更只是拋下一句欠你一次。
便毫不客氣點下了一桌子的酒菜。
眼下,正甩開膀子胡吃海塞。
說來這人也有些意思,縱使吃相宛如餓死鬼投胎,臉上還維持著那副冷淡的“高手臉”。
反觀道士就拍馬難及了。
三兩杯黃湯下肚。
即便是身醉心不醉,也是歪歪散散沒了正形。
人在鬧市,捏著酒杯,神思卻早已飛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忽然。
道士冷不丁發現周圍安靜了下來,便連同桌的游俠兒也停下了動作,理了理胡須,正襟危坐眼巴巴瞧向了食肆深處。
再往四周一看,食客們莫不如此。就是鄰桌那個先前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也噴吐著酒氣瞪大了眼睛。
李長安正莫名其妙,就聽得游俠兒壓抑著激動,小聲說著
“來了”
“什么”
道士沒等到回答,只瞧見店小二站在大堂上,把手攏在嘴邊,聲音像是唱大戲,低回婉轉。
他朝樓上喚道
“三娘子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