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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安打宅子前后逛了一圈。
再回到庭院時。
虞眉已經把土里的尸體全刨了出來。
男女老少、貧賤富貴共計十四具,一家人整整齊齊排在房檐下。
她仔細翻查著尸體,頭也不回地問道
“如何你的鼻子怎么說”
儼然已經察覺到道士鼻子的神異。
不過李長安本來也沒刻意遮掩,故也渾不在意,只將自個兒的發現坦然相告。
“我的鼻子告訴我,有一條泥水的痕跡混雜妖氣,打院子通往后門而去,最后沒入宅后的水道。”
“我推測這妖怪是借著水道潛入坊中,并從后門闖入此家。”
他又指了指一應衣衫還算完整的尸體。
“不知何種緣由,這家人大半夜都聚集在正廳,結果被那妖怪一網打盡。”
虞眉點了點頭,招呼李長安過去。
而后,就在道士面前,翻檢起其中一具女尸。
這具尸體李長安有些印象,正是最開始發現那只手的主人。
她大抵是十六七歲的年紀,縱使淪落污泥之中,也難掩其膚色白凈、容貌娟秀,想來也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只是,此時此刻虞眉往女尸臉上一按,曾經飽滿彈潤的臉頰立時便凹出一個陷坑,呈青白灰敗之色;她又翻開女尸的眼瞼,昔日秋波瀲滟的眸子已然呆滯渾濁,眼仁似黑色的毛月潰散開來,污濁了眼白;她又往那如云鬢發上粗暴一抓,那根根發絲立刻卷曲,似冬日里的野草枯槁交纏。
“可瞧出些什么”
虞眉突然開口。
“眼仁散亂,面色青白,毛發枯槁,應是被食盡精血而亡。”
李長安方蹙眉回應,虞眉又俯身用一根竹簽探入女尸耳洞,刮取出些許腐泥。
“現在呢”
道士默默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有所發現,直說就是,搞得跟九流偵探劇似的,東歪西拐問個錘子,你丫哪只眼睛看出俺李道人有查案的本事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虞眉雖然明里找他幫手求助,暗里卻頗有些挑釁示威的意思。
也不知是前夜里,追著她砍了幾條街,心有不忿。還是,今兒被揭穿了瘴癘的事兒,故意示威,要挽回點兒場子。
不過么,道士也懶得去猜,權當沒發現,接過話頭。
“食人精血通常是鬼魅的手段,但妖類中也有不少,不足為憑。但此妖能驅使泥土”
他湊上竹簽聞了聞,一股子難掩的腐臭涌進鼻腔。
“且在死者身上留下這腐泥,想必是那種誕生或者棲息之所同淤泥有關的妖魔。據我所知,沼妖、泥魃乃至于成了妖的蚯蚓都符和。”
李長安摩挲著下巴的胡茬,將前后尋到的線索一一回想。
“這妖怪能吸食精血,有驅土之能,身伴腐泥,又將死者埋在泥漿中。我方才查看,它所過之處,留有泥跡。且在庭中發動攻擊的時候,有嗾嗾的聲響”
李長安話語忽而一滯。
沖虞眉咧嘴一笑。
“我知道了”
他取出一枚“沖龍玉神符”,祭起鼻神。
伏在地上仔細嗅了嗅,最后,到了檐下一具尸體當前。
這尸體肚大如籮,是個孕婦,或說,看起來是個孕婦。
道士拔劍在手,道一聲“告罪”,便徑直上前刨開肚皮。
常理中,血腥的一幕并未發生。
沒有血,沒有死嬰,甚至于沒有五臟六腑。
空蕩蕩的腹腔中,只有一條身裹赤斑的巨型怪魚。
已然被虞眉的陰雷震死于尸體腹中。
道士拿劍尖把它挑出來。
“俎鬼。”
俎鬼。
名字雖然帶一個“鬼”,但實則不是鬼類,而是一種魚類成精的妖怪。
錄異志有載
豫章郡中,有一種特殊的魚,長得像烏魚,花紋呈赤斑狀,常年棲息在污泥池中。若是不加清理,魚群漸漸滋長,到了成百上千之數,就容易誕生一種名為俎鬼的妖怪。
俎鬼能讓污泥池周圍的田土倍加肥沃。但若想耕種,必須給俎鬼上供。即便如此,妖怪索要的供品也會一年比一年多,直到田地產出不及供品豐厚的程度。若棄地而去,甚至一開始不告而耕,都會悄無聲息死于家中。
當初,李長安讀到這兒的時候,還以為這是哪個先人編出來,暗搓搓諷刺豫章某個地主老財的。但不管是真是假,妖魔鬼怪嘛,反正泰半都是從人的苦難中跑出來的。
總而言之,這怪物貪求無度,能在夜間,于陸地上行走。但所經之處,會留下泥跡;所到的地方,聽得到“嗾嗾”的聲響。
揭開了兇手的真面目。
李長安沒咋高興。
人都死絕了,妖怪也殺了,尸骸自有親朋收斂。
此間事了,無甚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