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沒留下一句話語,只遺落下一個驚詫的眼神。
李長安卻并不十分擔心他,因為無論他接下來是死,是活,是安,是危,人在夢中都是無能為力,還不若省下些精神,應付眼前的局面。
眼前這個被妖魔掌控的局面。
太陽自中天墜落。
青天之上,云霧翻卷,隱見斗轉星移。
白晝飛速轉入黑夜。
地上,擁擠熱鬧的長街中,人群在短暫的呆滯后,是爆炸性的惶恐,繼而,尖叫,奔散,商人丟下了貨物,丈夫拋下了妻子,母親遺棄了孩子,人們都不顧一切地奔向房舍,然后,緊閉門窗。
片刻后。
城中盡數被夜色吞沒。
一輪血月冉冉上升,彷如滴下來的月光,掩蓋空寂的長街。
街上一片狼藉,踩爛的貨物,散落的銅錢,跑丟的鞋子,以及一個才滿周歲的嬰孩。
他瞪著無辜的眼睛,咿咿呀呀的呼喚在街上反復回蕩著,可惜回應他的只有默默鎖死的門窗。
長街那頭,李長安在面攤上冷眼旁觀。
店家收攤收得匆忙,把灶臺桌凳鍋碗瓢盆等家伙什兒全落在了外頭,當然,還有一碗沒來得及收錢的羊湯面。
盆大的海碗里,乳白的湯,雪白的面,青白的蔥花,還有壘得高高的厚切羊肉。
吃口肉,喝口湯,吸口面,一股子空洞的美味兒涌上味蕾。
那邊的嬰孩兒似乎也被這美味吸引。
踉蹌著走過來,伸出胖胖的短短的小手,奶聲奶氣
“媽媽。”
咔
嬰孩的脖頸突然一折,肩冒出一個肉瘤,飛快長成一個扭曲的腦袋。
繼而。
小小的身子迅速膨脹,皮膚下生出羽毛,手腳開始變形。
不消片刻。
彷如車輪轉動的怪異吼叫聲里。
一只九頭十八翼的怪鳥對月長鳴。
“嚯。”
李長安眉頭一挑。
“鬼車”
“你怎么還呆在街上,不怕”
少女不曉得從哪里又冒了出來,瞧見長街對面慢慢撲騰升空的鬼車,話語一滯。
“還不快走”
說罷,拽起李長安便飛掠而出。
鬼車同時猛撲而下,把桌子長凳砸得稀爛,又撲騰起九對翅膀,揚起塵埃彌漫,用一種不斷旋轉的怪異飛行姿態對兩人窮追不舍。
鬼車在后。
兩人當然沒有傻到“飛檐走壁”,而是專往巷子里鉆。好在這夢境場景是依據瀟水而成,各處水道狹巷是四通八達又七歪八拐。
少女又熟路得很,沒一陣,便甩脫了鬼車,避入了一戶人家。
“今兒白天怎么過的這般快一晃眼就沒了。”
少女一邊碎碎叨叨,一邊點起蠟燭,還不忘囑咐道
“你這道人委實是個鐵憨憨,太陽下山了,也不曉得往家里跑,真不怕妖怪吃了你你可得小心些,這家人晚上見不得活物,你可別作死,扒下人家的眼罩。”
話語間,昏黃的燭光緩緩散開,勉強照亮這一方陋室,也映照出角落里大通鋪上的一家老小。
李長安默不作聲拉了拉少女的衣袖。
“干嘛”
少女沒怎么搭理,自顧自說著話。
“城里沒妖變的本來就沒幾家了,你可別再胡來,不然就真沒地兒躲了。”
李長安無奈,只好掐著少女的臉頰,把她掰過身來。
“梨你過干毛嘛”
少女前一秒還在支吾掙扎,下一秒就瞪直了眼。
但見房間深處的床榻上,六條人頭蛇身的怪物互相纏成一團,或蒼老、或稚嫩、或男、或女的人頭上,都戴著厚實的黑色眼罩,沖兩人吐出長長的蛇信。
嘶
薄子瑜倒吸了一口涼氣。
肋下的撕裂傷口痛得他有些恍惚失神。
但手里落下的刀子卻更快了幾分,從腳下妖怪的眼眶捅進大腦,刀鋒在頭骨上刮得“嘎吱”作響。
他抹去濺在臉上的血污,抬頭四顧。
厲風在室內盤桓尖嚎,到處都是凌亂的燭影與飄灑的灰燼。
左前方,游俠兒手持長刀攔下了一只半人半鳥的妖怪,這妖怪動作極快,常人幾乎捕捉不到它的影子,可張易卻只把綿綿的刀勢撒開,把妖怪閃避的空間圈住,使它避無可避,而后,一刀兩斷
右上方,梁頂一角符咒燃盡,光幕頃刻暗淡,一只妖魔合身一撞,竟是硬擠了進來,縱使殘余的符光削去了它一層皮肉,它卻拖著血淋淋的身子,踏著碎瓦片嚎叫著飛撲而下。然而,紅影一閃而逝,妖魔已然被虞眉當空刺死。虞差人并不停手,腳尖在妖怪血尸上一點,借勢翩翩再起,以一枚符箓續住光幕,將緊隨其后的妖魔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