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灶臺邊。
那火工道人已然變作一個四臂大馬猴,拿著各種廚具,將虞眉方才親手摘洗的“木耳”一盆泡得發白的耳朵,添了油鹽,在烈火大鍋中翻炒。期間還拾起一片嘗了嘗味道,嚼在嘴里,清脆有聲。
此情此景,饒是李長安常在荒宅古墓中行走,見慣了人間詭怪慘烈,也難免為之嘖嘆,更遑論虞眉這個在瀟水方寸間宅了幾百年的樹妖,一時間,竟是恍惚失了神。
突然。
身后。
“你們在看什么”
虞眉猛地一個激靈,下意思就要發作。
李長安按住她,若無其事轉身,嘴上還抱怨道
“你這冷不丁背后說話,嚇了俺一跳,啥事哩”
說話的也是個幫廚的大娘,她笑罵了幾句,說了正事。
“停下手,先幫忙把貢品送去院子。”
虞眉方才只是沒見過這等場面,一時受到沖擊,眼下也反應過來,和李長安一道接過大娘抱來的貢品。
在右眼中,那是兩個豬頭。
在左眼里,卻是兩顆燙去了毛發的人頭,兩顆長著一樣面孔的人頭。
這張臉李長安很有印象。
這是顧田氏或說太歲妖的臉。
“從這兩顆腦袋看來,太歲妖估計是被幻蝶當做食物來源了。”
“太歲妖的血肉能吃”
“本體的血肉會讓人餓得發瘋,化身只會使人胃口大開,給蟲崽子填填肚皮還是可以的。”
“所以太歲妖一定還活得好好的,還八成藏在水月觀某處。”
兩人小聲交流了幾句,步入了一間寬敞院落。
在右眼的世界中,這里陽光和煦,熱火朝天,其樂融融,眾多男女老少在幾個道人的指揮下,手腳麻利地將祈福的會場一點點搭建完成;可在左眼的世界中,院子里遍布著霉斑,顯得骯臟而又殘舊,信眾神情麻木彷如傀儡,道人更成了一個個兇獰的妖怪,盯著場中信眾涎水橫流。
“看來太歲妖的化身也不怎么頂餓。”
李長安還有閑心說俏皮話,虞眉橫了他一眼。
“前院沒什么線索,咱們得去后院找找。”
李長安顏色一正,悄聲回應
“好。”
但在此時。
“咚”
院子里忽然傳來一陣渺渺的鐘聲。
院子中的信眾們抬頭聽了聲響,便若無其事各自忙碌,但場中的妖怪們卻一齊昂首,各式猙獰面孔上露出的是同一種狂熱。
道士心中一動,舉目眺去。
但見鐘聲來處,水月觀后山方向,云層、天穹、山巒間蔓延的怨氣霉跡,在鐘聲中,竟是如曝日冰雪般迅速消融,并不斷擴散,很快就蔓延到了這間院落。
幾乎眨眼間。
道士窺見的“真實”便消失無影,左眼中的骯臟殘舊的院子也變成了右眼中的清凈道觀。
心里一咯噔,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素來膽大。
干脆一把拽住旁邊路過的妖怪,裝作慌忙的樣子。
“這都過了朝食了,還敲什么晨鐘莫非出了什么事兒”
被逮住的妖怪,前一秒還是形貌猙獰,下一秒就變成了個謙謙有禮的年輕道人。
“大娘莫慌,那不是晨鐘。真人為了這次祈福,已經齋戒好幾日了,也該這時辰出關了,鐘聲是提醒咱們準備打醮。”
齋戒出關
糊鬼呢
李長安還有再問,卻聽得“噗通”一聲響,旁邊的虞眉不知怎么的竟一頭栽倒在地,手里太歲妖分身的腦袋跌落,滾到道士腳下,變作一個白森森的豬頭。
“怎”
才張口,眼前一黑,神念脫出。
同一時間。
“怎么了”
水月觀外某處荒林。
李長安一躍而起,扯掉額頭上的黃符,按劍警惕周遭。
可惜。
他詢問的對象虞眉仍舊盤坐在林間,頂著腦門上的黃符,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樣。
恰如所見。
方才混入水月觀的并不是兩人的真身。